玉皇頂,白雲山至高點,拔地而起聳插天宮,峰頂如冠是以得名。正道是:巍巍□□六百丈,疾疾弦風傾萬隅。顛連直上摩蒼穹,留箭一支雲端裏。
峰頂原有一座三層單簷歇山式的高閣,那最上層正央的匾牌之上便是“玉皇閣”三字。當下隻見聳立在玉皇閣一旁的巨岩之上,刻有“中原極頂”的字樣,觸筆鷹飛龍揚,煞是張狂。閣前的香爐鼎內,正焚以三炷高香。此時香已過三二,爐鼎兩旁雖有護壁相擋,卻依舊時不時惹到一陣山風,香頭便被吹得明明滅滅、捉摸難定。
“看招!再吃我蕭老太一杖!”
一聲高昂呼喝,又打破了周遭因專心觀戰而安靜無比的氛圍。隻見在玉皇閣前麵天然丘坡形成的高台之上,一年約花甲的老婦手揚長長的海螺銅杖,當頭便朝對麵身穿青色道袍的中年男子劈將過去,不由得引起圍在丘台三邊的眾派之人一陣驚呼暗歎。
“鏡華道長小心啊!”
丘台左邊的一人看得萬分緊張,終禁不住脫口提醒。他話一畢,便得到站在玉皇閣二樓正中的人一個笑意的揚手止口。
“韋嶺主可是入神得緊哪……”那揚手說話之人不是阮千隱是誰?隻見他今日身穿鴉青色直裰,在這山頂天風呼呼吹撲之下,衣裾飄擺如篷,頗顯氣魄。此刻正長身而立在木欄之內,笑眯眯地望著那人道,“不過這比武規矩,咱們也得守著。”
這稱嶺主的是廣西越城嶺嶺主,正是在先前的比試中輸給了台上的那名老婦。察覺自己失態,即刻幹笑道:“阮盟主說的是。”說完便又心急地將目光移向丘台之上,繼續觀起賽來。
阮千隱亦轉移眼神,瞥向那爐鼎內的三炷香,悄悄將背在身後的左手伸出,在木欄的半遮之下往爐鼎的方向發起一股猛力,但見那香頭又一陣明紅,快了焚燒的速度。
再說台上相鬥著的二人:自稱蕭老太的老婦乃廣東西樵派掌門蕭寄梅,中年道士便是那羅浮教的鏡華道長。先前那鏡華道長在萬急之中以自己的拂塵擋了對手一杖,隻覺她這一杖,力道強猛挾帶著呼嘯之聲,心中直叫不妙。吃力間身子橫向一閃,右手將拂塵拋了便疾如電光般地伸了出去,橫裏一抄,竟將那蕭寄梅手中的銅杖抓住,猛地向前帶去:“那貧道也不客氣了!”
這等硬奪對手手中武器的打法,甚是少見,若非內力深厚的人,也絕對不敢輕易嚐試。他那一伸手抓住蕭寄梅銅杖的瞬間,台下的人又是讚歎了好一陣。
蕭寄梅似也未料到鏡華道長竟然如此大膽就抓住了自己的銅杖,不禁一愣。見對方已然又用力向前拖動銅杖,便不自主地向前一栽。心驚之際,空著的左手一揚,迅即將一掌拍向對方肩頭。她出手太快,讓隻顧猛拖銅杖的鏡華道長閃讓不及,“啪”的一聲,一掌正擊在他的右肩之上。
鏡華道長吃痛悶哼一聲,仰身向後倒去,手中的拐杖也不得不同時鬆開。眼見那鼎爐內的香所剩無幾,慌亂間立刻凝起全身內力拚勁一個前翻,又撲向蕭寄梅去:“最後一招!”說時便空掌劈了過去,名曰“倒戈掌”,招式偏忌狠辣,變化極快,叫人瞧不清進退。
那蕭寄梅原道對方已是敗跡,約摸百回合的半炷香時間也將完至,哪料他又倒向自己來,驚叫了一聲,下意識間,才拿穩的銅杖便隻好又揮了出去,一杖“日上三竿”打向鏡華道長的肩膀。隻是全部力道盡在這銅杖之上,便已無暇躲避鏡華道長的那一掌倒戈,忽聽得砰的一聲,心口已經被狠狠擊中。便在這霎時間,忍住喉中那一股腥甜,猛地將銅杖往自己身邊收回,腳步一個虛浮,便連退幾步,捂胸拄杖顫立。眼神一瞟爐鼎,見那三炷香的香灰恰在此刻同時落下,不禁略帶可惜地猛一搖頭:“老身輸了!”
見台上二人輸贏已分,四下,尤是年輕弟子,即刻大呼喝彩。那羅浮教眾自然異常歡欣,紛紛悅目往自己掌門鏡華道長看去。又見蕭寄梅不歎不氣、朗聲服輸,也不由得心生敬佩。
那鏡華道長臉上卻並無欣喜之意,反有矛盾神色,走到一邊將拂塵撿起後對著蕭寄梅一個屈指行禮:“蕭居士,承讓了。”
蕭寄梅一收銅杖,笑道:“鏡華道長好功夫!以後老身可得多到你東樵去請教請教!”
“不敢……”鏡華道長恭聲回道,其實心裏卻是再明白不過:剛才蕭老太的銅杖若是落在了自己肩頭,肩胛骨毫無疑問定然會被擊碎;自己雖也重重打了她一掌,可她至多也不過是連退幾步。兩者相較,勝者依舊會是她,可她卻在刹那間不顧內傷而猛然收了銅杖,這分明是有意相讓。
大部分觀者眼神不足銳細,隻看表象不知就裏,還道蕭寄梅收回銅杖是為了拄地穩住她自己的身子,不過那些功力深厚之人的眼神是何等尖利,豈會不知?此刻隻見一直站在高閣之上的阮千隱正捋著須,目光掃了一圈靜坐在前頭的眾掌門,又仔細瞧著其中南派各武林勢力的領主,果見有竊語者,便也暫不宣勝負,隻將眼神往那一片遊移,高聲叫道:“諸位英雄如何!可有人不服?”
既見盟主發話,那幾人便也不再私語。裏頭站起一名膚色微黑的健朗男子,回道:“瓊州十三幫陳宗昭,不服!”
“哦?”阮千隱將目光鎖在他身上,笑問,“不知陳幫主有何高見?”
那來自瓊島的陳宗昭不答,隻看向站在台上的鏡華道長,抱拳道:“陳某願領教道長高招!”說著便轉動腳尖欲往台上躍來。
“且慢——”
阮千隱剛欲道這兩字,卻聽得那鏡華道長先自開了口:“陳幫主先聽我道來!”說著便望了望因身受重掌而暗咳著的蕭寄梅,立馬對陳宗昭道,“剛才一戰,貧道自知是蕭居士有意相讓,本就不敢當此勝者。非不願受陳幫主賜教,實屬問心有愧!”
“這……”那陳宗昭倒是一愣。他對蕭寄梅相讓之事其實隻是略有懷疑,當下未有想到這鏡華道長會如此實誠坦白,一時稍稍無措,朝阮千隱看去,“阮盟主?”
阮千隱心中一忖,輕功一提便從玉皇閣飛下,至蕭寄梅近旁:“蕭掌門,何故相讓與鏡華道長?”又道,“足下可知比武向來貴在公平較量,這等做法,實為對敵手的不敬。”
那蕭寄梅一聽,不知為何重重一哼,將手中的銅杖扔置於地:“老身這是無可奈何啊!”
她說這話,語帶淒音。眾人不解,阮千隱念她畢竟年長,連忙相詢:“蕭掌門此話何意?”
蕭寄梅搖了搖頭,沉聲歎道:“我老太婆一把老骨頭,贏不贏自無所謂!隻是南派武林勢力已然式微,人材漸沒,我何忍再重傷一個鏡華道長!”
此話說罷,台下之人不禁訝異,隨即便為她朗闊心胸所折服,欽佩之餘卻也不由得替南派的日益衰落可惜。
鏡華道長哪知竟是因這般緣故,看著蕭寄梅星星白發,想到自己與她一樣,帶著眾弟子千裏迢迢從廣東而來,卻見南方門派在大會上隻占得不到十一的席位,忽感一陣心酸。
“真是難為蕭老太一片苦心!”那陳宗昭聽得蕭寄梅一番話後亦嗟歎一聲,接著又搖頭道,“隻是這關乎赤龍劍今日的歸處,蕭老太豈不知當年赤龍劍便是在羅浮教手中遺落——”說時又看了看鏡華道長,“依陳某看,隻怕羅浮教未必擔得起藏置寶劍的重任了。”
“你……”鏡華道長自問德望雖不及那蕭寄梅老太,可比之台下的陳宗昭當是綽綽有餘,“寶劍十幾年前就為賊人所盜,那時貧道可還不是掌門。再者,失了寶劍的,也非隻我羅浮教一派。如若陳幫主是因此而不服,貧道也無話可說!交手罷!”
陳宗昭輕輕一笑:“本有此意!”
“兩位——”此刻卻見阮千隱忽的笑著打斷,“阮某剛剛似乎還未宣召勝負。不如待聽完結果,兩位再一較高下如何?”
二人皆是一愣。陳宗昭啟口道:“阮盟主何意?難道……”
阮千隱各看了二人一眼,又走到蕭寄梅身旁,道:“蕭掌門不重私名、心懷友幫,可謂德被武林,叫人仰之彌高。今日阮某若是判個叫諸位英雄不服的結果,當真是有負這盟主之名……”
“阮盟主!”蕭寄梅心一緊,忙道,“老身年邁,委實難當!”
阮千隱看著她一個擺手:“蕭掌門也不必過謙——”隨即又麵向台下叫道,“適才一戰,相信諸位英雄看得應該比阮某清楚。阮某以為不論武功德望,南派之中,無人可及蕭掌門者。赤龍劍今日花落西樵,乃是實至名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