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六夜

他明明記得,他們剛逃出伊布泉,還被神婆看到了窮奇的樣子,人呼啦啦跪了一地...然後,他看到了齊流木死前的最後一段回憶。

一些零碎的片段閃光一樣乍然出現在腦海中,祁景的頭一陣劇痛,緩了很久,才聽到江隱的呼喚:

“祁景...祁景?”

祁景抬起頭,表情還有些恍惚:“...我全部都看到了。”

“什麼?”

“李團結的回憶。無論是我看到的,還是他想起來的。你也看到了,對嗎?”

江隱點了點頭。

誰也想不到,相思樹和姻緣廟,竟然還有這樣一段不為人知的過去。

祁景的目光從他的臉上移向脖子,那裏有五道清晰的指印,身上臉上,也都有很多擦傷。

他的語氣頗有些咬牙切齒的意味:“...真是一條瘋狗。”

江隱看了他一眼:“你在罵你自己?”

祁景一驚,立刻道:“那不是我!我怎麼會這樣對你?”

“是啊。”江隱輕輕道,“剛才你一副要殺了我的樣子的時候,我幾乎要當真了。”

他站起來,走進了廟裏。

祁景愣了片刻,揣摩了半天,還是不明白,這是在怨他?不像,江隱不是那樣會使小性子的人。

他問那個從換回來就一直沉默不語的人:“喂,這是什麼意思?”

李團結道:“瘋狗怎麼能聽得懂人類的話呢?”

祁景臉頰一抽,微笑道:“那您老就好好歇著吧。”

不幫就算了,當真以為隻有他懂人心思?他祁景也不是個不解風情的人,求人不如求己。

阿月拉和勒丘剛才一直在相思樹下躲著,看到他們兩個恢複正常了,這才無事人一般走了過來,好像已經習慣了。

阿月拉道:“你們又和好了?”

祁景敷衍的嗯了一聲,想起什麼,又說:“如果你們發現我性情大變,千萬不要接近,不看不聽不問就對了。”

阿月拉聳聳肩:“這還用你說?從第一次看到你變成那個滿臉花紋的樣子的時候,我們就知道你的來路不簡單。說實話,要不是你變出來的那隻野獸和饕餮長的不一樣,我還以為你就是阿照老人說的‘神明’了呢。”

祁景若有所思:“很像嗎?”

“是啊。你們的花紋很像,原形...如果不是我看過地宮壁畫上的饕餮,也要以為那就是你了。”

四凶同出一脈,有些相似也並不奇怪。但是親眼見過饕餮,並且奉若神明的神婆,為什麼會和不知情的人一樣,對他頂禮膜拜呢?

想到那張老臉涕泗橫流的樣子,他心裏又湧現出一陣不適。

在齊流木死後,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是神婆變了,還是李團結...

尚未理清思緒,江隱已經跨過了門檻:“走吧。這裏已經沒什麼線索了。”

祁景跟著他走下台階,觀察著他的臉色,叫了一聲:“江隱。”

“嗯?”

“你有沒有什麼話想對我說?”

江隱沉默。

祁景道:“我那樣對你,你會生氣嗎?”

江隱頓了頓,搖了搖頭。

祁景停下了:“到底怎麼了?你和我直說。不要說沒什麼,自從戴上一雙同心鐲之後,我更容易察覺到你的變化了,你現在不太對勁。”

他笑了笑:“江真人,你就可憐可憐我吧,別讓我再猜了。”

江隱沒有說話,好像在組織語言,祁景察覺到這點,沉默的陪著他走著長長的台階。

“我隻是...有些事弄不明白。”

“我明明能分得清你和他,但在他頂著那樣一張臉,擺出要置我於死地的樣子的時候,我又好像分不清了。”

祁景輕聲道:“為什麼?”

江隱摸上了胸口,那裏的東西最近越來越不聽使喚,不停的帶給他十幾年來都沒有的困惑。

“這裏,很難受。就好像要殺我的人真的是你一樣。”

祁景呼吸一窒。

他用了全部的意誌力,才沒有小青蛙狂喜亂舞,緩著勁問:“還有呢?”

還有什麼弄不明白的地方,說出來讓我高興高興?

“...什麼是愛?”

“陸銀霜偏執,扭曲,但她是愛著教授的。也許愛中還有恨。”

“有人和我說,愛是惶恐不安,是患得患失。”

“這個問題,總會出現在我的腦中。”

祁景看著他一如往常,絲毫不見破綻的臉,嘴角的笑壓不住的越來越大:“江隱,你這是在懷疑自己愛上我了嗎?”

江隱看了他一會,難得先避開了視線。

“我...想弄清楚。”

“你既然問了我,我想,我應該給你一個明確的答複。但是這個問題,實在是太複雜了。”

祁景沒想到這個雷打不動的銅牆鐵壁,竟然在他不知道的時候想了這麼多。隻是這份真摯,就讓他幾乎克製不住滿心激動和溫柔,自己都忍不住歎氣,真他媽的栽了。

“不複雜,一點也不複雜。”

他上前一步,牽住了那隻垂落在身邊的手,兩人掌心相貼,熱度源源不斷的傳過來,和剛才掐住他的冰涼完全不一樣。

“這樣看著我,你沒有感覺嗎?這樣牽著我,你沒有感覺嗎?”他慢慢貼近江隱,直到柔軟的雙唇貼上,江隱的身子僵硬的像一塊木板,被他握著的手也攥緊了。

“這樣被我親,沒有感覺嗎?”

這句話消失在雙唇的呢喃中。

阿月拉和勒丘已經看呆了。

祁景渾然不在意,他黑亮的眼睛專注的看著江隱。在極近的距離下,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眸中,分明出現了動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