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五夜
夜晚的花海子中,李團結慢悠悠的走著。
江隱道:“你準備什麼時候回去?”
“月色這樣好,急什麼。”
“你不急,我急。”
李團結停下了腳步,饒有興趣的回望他:“你急什麼?”
“你的承諾不能當真。”
李團結想了想:“也是,我並不是什麼正人君子,你的擔心是有道理的。但是,你不覺得你對祁景的保護欲太強了一點嗎?”
“我麵對的是窮奇,保護欲強一點並不奇怪。”
“沒點別的什麼?”
“....”
李團結笑了:“真是油鹽不進啊。也不知道那小子哪來的勇氣,一心要撞你這堵雷打不動的南牆。”
江隱沉默了一下:“你知道...我們的事?”
李團結微笑:“在他身體裏的大多時候,我都是醒著的。你們倆那點事都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想不看都不行。”
江隱看了他一眼,忽然說:“最近,我總會最許多奇怪的夢。夢裏總會看到一些奇怪的畫麵,我想,也許是我和祁景戴過同心鐲的緣故,有些回憶也是相通的。”
你和齊流木的那點事,也在我眼皮子底下。
我們半斤八兩,不遑多讓。
李團結麵上表情不變,卻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哦,對了。”
“你知道為什麼現在我會這麼頻繁的占用他的身體嗎?”
“.....”
“不好奇嗎,我以前可是隻能以靈魂的狀態出現的哦。為什麼呢?”他惡劣的說,“因為在那小子因為青鎮的天劫變成半個殘廢的時候,某人卻失蹤了,他急著要出發去找人,把身體的使用權讓給了我。”
“從那之後,我就能時不時的占據這個身體,這麼多次下來,越來越得心應手了呢。”
他清晰的看見江隱的瞳孔縮小了。
“你到底想要什麼?”
李團結沒有直接回答,反而問了另外一個問題。
“江隱,你不奇怪嗎,為什麼你會對祁景的血肉如此渴求?隻是因為傀儡嬰嗎?你見過其他的傀儡嬰,他們也會這樣嗎?”
他像一位循循善誘的老師,不斷的拋出問題,卻不給一個正確答案。江隱摸不清他的意圖,隻能沉默。
他的手忽然被抓住了,那溫度不似以往的溫暖熨帖,下意識的,他用力一掙,卻沒有掙開。
那五指鋼筋鐵骨一般鉗在他腕上,一股氣息順著接觸風一樣吹進了他身體裏,比穿堂風還透心涼。
“你在...查看我的魂魄?”
與齊流木在鬼門關中的相遇在腦海裏一閃而過,江隱莫名的覺得不妙,這一揮用了大力氣,卻突然被放開了。
慣性帶著他像旁邊倒去,心中警鈴大作的同時,背上已經被重重一頂,壓在了沾著泥土的花瓣中。
李團結操著他的後頸,像捏著一隻軟弱無力的小動物,那力道卻將他的臉摁的扭曲變形,連骨頭都在咯咯作響。
“別緊張。”他安撫道,“我隻是有些好奇。”
“好奇...什麼?”
“我好奇,你渴求的,究竟是祁景,還是他這副殼子底下的我,而你的殼子底下,究竟是你...還是其他什麼東西?”
江隱一僵,劇烈的掙紮起來。
傀儡嬰本來是失魂之人,為什麼他能夠幸免?這個問題從來沒人深究過,卻被最危險的人抓住了。
他不知道窮奇與齊流木訂立過血盟,彼此靈魂上都留下了印記,隻覺得這本來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事情,而這個男人,卻隻通過一點端倪,就猜測到了這個地步,實在可怕。如果他想要的是齊流木,那他就應該知道,在齊流木於鬼門關中將殘魂給了他之後,這個人早已消失在這世上,上天入地,再也無處可尋。
就算把江隱活剮了,齊流木也無法複生。
“你在怕什麼?”
低沉森然的聲音震著耳廓,隨著身上人彎下腰的動作,背後的手臂被更用力的折上去,江隱瞬間出了一腦門的汗。
“是不是有什麼小秘密,你還沒告訴我?”
僵持之際,旁邊忽然傳來一聲驚呼,是一直被晾在旁邊,手足無措的阿月拉和勒丘。
順著他們的目光望去,就見天邊忽然出現了一縷亮光,一簇又一簇的花憑空開枝散葉,生根發芽,飛快的蔓延了整個花海子,無數班納若蟲從花叢中翩翩飛出,像螢火蟲一樣可愛而無害。
勒丘道:“是移動的花海子!”
阿月拉怔怔的:“這麼說,姻緣廟也在這裏...”
他們趕了那麼久的海子,就是為了找到這片傳說中的,神出鬼沒的花海子。
“終於,終於...”
他們對視一眼,毫不猶豫的朝遠處那若隱若現的樓宇跑去。
被拋在身後的兩人:“....”
身上的力道鬆了,李團結站了起來。
巨大的樹幹拔地而起,鬱鬱蔥蔥的枝葉籠罩著淡淡的柔光,一座小小的廟宇倚在古樹下,長長的台階足足有九百九十九級,有情人要一級級爬上去,才能走到姻緣廟。
一種莫名的熟悉感,讓他踏上了第一級台階。九百九十九級台階,他就和那對熱戀期的小情侶一樣,一步一步走了上去,直到古樹的樹蔭將他遮住了。
阿月拉驚喜的呼聲在前方響起:“好多紅線...勒丘,你看,好多紅線啊!”
說是紅線,其實是像絲綢一般的帶子,兩個一組,纏綿的繞在樹枝上,垂在扶疏葉片間。紅線上甚至還有不甚清晰的字跡,寫著幾十年前的人的名字,綿綿情意穿越了歲月的侵蝕,在這傳說的花海子中成為永恒。
李團結意味不明的看了這樹一會,又邁步進了廟門,裏麵一尊月老像慈眉善目,喜氣洋洋,一手持龍頭杖,懸著姻緣簿,一手挽著紅線,垂落入坐下雲霧凡塵之間。左邊的柱子上刻著“天喜祥光至,合巹做夫妻”,右邊則是“月老牽紅線,夫婦長相依”。
仔細一看,在他的背後,就是古樹粗大的枝幹,這廟竟然是倚樹而建,又或是樹和廟長在了一起。
阿月拉和勒丘也進了小廟,在月老前虔誠跪下。
阿月拉道:“月老在上,我們兩個真心相愛,但因為我的身份多受阻撓,至今仍前路渺茫。早聽人說隻要您將兩個人的姻緣紅線一係,有情人就會今生今世不分離,求您保佑我們,我們...我們真的很想在一起。我愛他,真的很愛他。”
她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發抖,勒丘握住了她的手,這個動作似乎給了兩人無限的力量。
“我也是。”
他們手上緊握的紅線在彼此的指尖中纏繞在一起,再難厘分,兩人深深的拜了下去,三個頭磕的落地有聲。
紅線被掛在了門外的相思樹上,在一樹退了色的綢帶中,那一抹紅色格外引人矚目。兩人相視一笑,眼裏閃爍著喜悅的淚花,終於放下了心裏的一塊大石頭。
直到這時,他們才想起來身後的李團結。
那男人意味不明的看著這一切,冷眼旁觀的姿態,眼中的複雜卻越來越深。
阿月拉小心翼翼的問:“你...來過這裏嗎?”
修長的手指撫摸著粗糙不平的樹皮,沒有回答。那張俊美的臉上似乎有一絲恍然,和一點自嘲的懷念。
阿月拉看著他的動作:“...這是相思樹,和月老廟長在一起,據說當年修建到一半,天上忽然打雷下雨,將廟衝倒了一大片。當時的神婆說這是不吉之兆,眼看寄托了無數人希望的工程就要毀於一旦。但後來不知怎麼,忽然憑空長出了一顆大樹,在一夜之間就長成了參天之勢,幾人合抱都抱不住,正好把要倒塌的月老廟撐住了。我們都說,這是因為有情人的願望太強烈,日夜祈禱,才讓上天顯靈,長出了這麼一顆樹來。所以叫它相思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