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四夜
原本以為這就是結束了,誰知一股強大的力量將他拉進了另一段回憶裏,這片回憶非常混亂,好像是拚接成的,鋪天蓋地的恐懼充斥著整段回憶。
好像骨頭裏都生出了冰碴子,又像被獨自拋在大火熊熊的荒野上,那種絕望的情緒黑暗一般蔓延,祁景不由自主的發起抖來。
他都要懷疑這不是李團結的了——什麼能讓這個男人這麼恐懼?
畫麵逐漸清晰,竹樓邊彌漫著滾滾煙塵,看周圍的環境,和上一次的時間相隔不遠。
一個人匆匆忙忙的從地道裏跑出來,正撞上回來的齊流木一眾。
艾朵滿麵驚慌,看到齊流木就像看見了救星:“你總算回來了...”
“怎麼了?”
“剛才,剛才趁你們不在,阿空又慫恿寨民們和她一起出去...蘇力青攔不住,他們已經跑出去了!”
齊流木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都跑了?”
“還有些留下來了,但...”
齊流木扭頭就跑,艾朵喊道:“他們往牛角尖去了!”
牛角尖是一條蜿蜒到懸崖的小路,瞿清白還曾跌下去過,幸好被突然出現的花海子接住了。這幫人往那去,是因為悄悄聽到了他們說饕餮在那出現過。
忽然,一個人影擋在了他麵前。
李團結道:“你當真要去?”
齊流木道:“當然!”
李團結衝他身後問道:“你們呢?”
齊流木回頭,才發現同伴們的表情並不明朗,甚至連陳山都緊皺著眉頭。
“你們不去嗎?”
片刻的沉默,吳翎推開人走了出來:“還去個屁!他們但凡是個有腦子的,就不會幹出這些事來,現在讓老子豁出命救這群白眼狼,憑什麼?”
齊流木道:“他們隻是普通人,去了那裏必死無疑...”
“那又關我什麼事?”吳翎冷笑,“我隻在乎自己人的命,隻救值得我救的人,你願意你自己去,反正我吳家的人不會當冤大頭了。”
齊流木看了看其他人:“你們呢?”
江平道:“小齊,吳翎的話有道理,我們的人已經剩的不多了,如果人要去送死,誰也攔不住的。到時候損兵折將,替他們進了饕餮肚子的是我們。”
齊流木看了一圈,沒人吭聲,直到對上李團結深不見底的雙眼,才恍然大悟。
在村民們鬧事的那一天,這些人的心就已經散了,而散了的不止是他們,還有他的同伴們。
他咬了咬牙,轉身要走,卻有人從後麵叫住了他:“小齊!”
白錦瑟看著他,眼中的掙紮逐漸化作無奈:“...你這個傻子,怎麼能讓你一個人去冒險?我陪你去。”
陳山也歎了口氣:“我也是。”
齊流木動了動唇,終究還是沒把那句見外的道謝說出口。
“走吧!”
零零散散的人隨他們衝向了牛角尖,吳翎原本抱臂背身氣鼓鼓的站著,聽到人都走了,回過頭來,麵上似有猶豫和掙紮,剛邁出一步,卻被一隻手按住了肩。
江平搖了搖頭:“我們留在這。”
“可...”
“這樣說不太好,但是如果他們全軍覆沒了,我們至少還能保存最後的一點力量。”江平的眼睛深不見底,“小齊太衝動,也太天真了。如果他能站在大局的角度想,就會知道這是最好的選擇。”
祁景眉頭微皺,有股不舒服的感覺像蛇的皮膚一樣涼絲絲的爬上了心頭,他總覺得他好像從江平的身上看到了一個人的影子。
那邊,齊流木一行人已經衝到了岔路口,但通往牛角尖的路上竟守著一群紅眼猴頭,凶惡的吱吱聲刺的人耳膜生疼。
雙方很快扭打在了一起,陳山一雙大刀左劈右砍,勢如千均,但那紅眼猴頭身高兩米,力大無窮,又敏捷無比,三五個將陳山團團圍住,這個抱脖那個絆腿,被砍傷了又有猴子迅速補上,讓陳山一時難以施展功夫,惱火不已。
白錦瑟道:“這猴子狡猾的很,他們特別擅長團體作戰,幾個猴子圍著一個打,我們的人都被分開了,這樣下去不行。”
她大喝一聲:“都來我這裏!”
他們的人手漸漸聚攏到了一起,白錦瑟說:“小齊,我們送你出去!”
齊流木點頭:“拜托了!”
白錦瑟觀望了一下,指揮眾人:“都往東北角衝!”
陳山一馬當先,一刀砍的為首的紅眼猴頭腦漿迸裂,沒等旁邊的猴子反應,又左衝右突的殺出了一個空隙,後麵的人湧了上來,一堆人一起使勁,終於把猴子的包圍圈打開了一個缺口,齊流木幾人被胡亂推了出去。
陳山剛要跟上,一張碩大的猴臉就懟到了眼前,要不是他退的快,頭已經被削掉半個了!
“什麼東西?!”
他抬起頭,就見一片黑影小山般將他籠罩在了身下,一隻巨猿一樣的怪物發著嘶嘶的聲音,威脅的捶打著地麵。
隆——隆——隆——
它每捶打一下,腳下的地麵就一陣顫動,簡直像地震了一樣!
有不少離得近的人承受不住這力道,紛紛倒在了地上,像在蹦床上一樣顫抖著。
白錦瑟喊道:“這是這群紅眼猴頭的首領!我們出不去了,小齊,快走!我們擋住他!”
齊流木知道這不是磨嘰的時候,不作猶豫,一條牛角尖被他跑成了百米衝刺。
眼看前麵就是小路的盡頭,饕餮的吼叫聲若隱若現,他心急如焚,不速之客卻又出現了。
李團結再次攔在了他前麵。
他就那麼站在那條狹窄的小路中間,仿佛故意在這樣的危急關頭招人厭煩似的。在他背後,是牛角尖的萬丈深淵。
“你到底要幹什麼?”齊流木無法理解,“你早就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了,不是嗎?你想看到我做出選擇,我也做出了選擇...為什麼還要攔我?”
對於人心的掌控,他比他還強上許多。即使早知道會發生什麼,他還是沒有出言提醒,隻保持了一貫的旁觀姿態,看著戲中人的掙紮與沉淪,無可避免的走向最終的結局。
但是有時,他又會出人意料的加入這出戲中,就像現在一樣。
“我早就對你說,每個人都又自己的路,你又何必橫加幹涉?”
齊流木沒心思聽他講這個,剛繞過去,就被一把抓住了手腕拖了回來,幾乎磕上那高挺的鼻梁。
李團結仔仔細細的打量著他的臉,好像在研究什麼看不透的生物,或者極為稀罕的玩意兒。
“你會失望的。”他低歎般輕語,“即使你救了他們,也不一定會得到感謝,你把他們從饕餮口中就出來,相當於奪走了他們最後的希望。他們會把你的善心在地上狠狠踐踏,連同那些理想、氣節、原則...都碾成靴底髒兮兮的泥。你會哭泣,會崩潰,會質問命運,會懷疑人性...齊流木,我幾乎要不忍心了。”
“就在這裏停下吧。”溫熱的手指輕輕劃過臉頰,“我不想看見一個壞掉的你,那有點不好玩了。”
齊流木沒想到攔下他的居然是這個理由。
“到了這個時候,你還在想這些嗎?我和你之間,從來不是一場遊戲,也許你那麼覺得,對你來說,這隻是一個檢驗人性的遊戲,現在你不想玩了。但是對我,沒有任何停下來的理由。”
李團結道:“我也不行嗎?”
他這句簡直是答非所問,齊流木晃了晃神,目光從那張能迷亂人心的臉移到他身後,那裏有很多很多人的性命。
他搖了搖頭。
“我說了,你所依賴的,像空氣和水一樣支撐著走到現在的東西,都會...”
“那就這樣!”
聲調提高了,顯示著主人的急切和怒氣。齊流木從未這樣尖銳過,一串話不由自主的跑出了嘴巴:“...如果我會失望,那就讓我失望,如果我會懷疑,那就讓我懷疑,如果我會崩潰,那就讓我崩潰!我願意為我的信仰付出代價,你不是也希望看到那樣的結果嗎?你喜歡看我掙紮,看我痛苦,這世上的一切,你都不放在眼裏,為什麼還要來管一個小小的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我的路注定和你的不一樣,道不同不相為謀——讓開!”
手腕上的力度驀的加大,幾乎能捏碎骨頭,齊流木從未如此直麵感受過這隻凶獸的憤怒。
“道不同不相為謀...好一個道不同不相為謀。”
那張俊美的臉上的神色晦暗不明,仿佛彙集了所有惡鬼閻羅相,在那滔天的憤怒中,卻有一絲錯覺般的受傷。齊流木還來不及捕捉,手上的力度忽然消失了,那男人後退一步,讓出了道路。
他的笑容沒有任何破綻,好像剛才的怒火隻是假象:“那就讓我們來打個賭吧。你的道義,到底能不能堅持到最後,我拭目以待。如果你贏了,我就認同你的想法,看看是我錯了,還是你錯了!”
齊流木來不及多說,一頭紮進了懸崖。
寨民們跪在地上,祈禱了許久,迷霧遮掩的深淵中,終於出現了一隻巨大的眼睛。
那渾厚粗啞的聲音仿佛從地心裏傳來:“...是誰?”
阿空四肢趴伏在地,頭也不敢抬:“稟告神明,是您虔誠的信徒們。我們來到這裏,向您坦誠我們的錯誤,希望能獲得你的原諒,再次得到您的庇護。如果有誰惹怒了您,我們願意把他獻出來...請您相信我們,我們的心從來沒有變過!”
她的聲音激動的微微發抖。
饕餮巨大的身軀,仿佛盤踞的巨蟒一般支起了脖子,碩大的頭探出懸崖,兩隻燈籠似的大眼睛咕嚕嚕的轉了一圈。
“怎麼隻有這些人?”
阿空的身體伏的更低了:“神明恕罪!那些...那些不知死活的東西不聽我的忠告,他們是可恥的背叛者,苟且在陰暗的密室裏,企圖逃過神明的懲罰...”
“哦。”饕餮若有所思的說。遇到食物的事情,他的腦子轉總是很快。
“那密室在哪裏?帶我過去,等我對背叛者降下懲罰後,自然會原諒你們。”
齊流木為竹樓下的密室布了法陣,這麼多天來,竟然瞞過了他饕餮的眼睛。等到先把那群人吃了,再來享用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