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極……哼,我都要同情他了。”多爾袞幸災樂禍地笑出聲來,“這麼些個兒子裏,偏偏就是這個當皇帝。”
“你這是連皇太後也一起罵進去了。”娜仁也笑了,“這皇帝啊,要麼就蠢到底,要麼就精明到底,最怕的就是這種看上去聰明實則愚蠢的類型了。”
要是蠢到底,就做個傀儡也不會怎麼樣;要是精明到底,就該知道對待卸任的攝政王是個什麼態度,就該意識到自己目前的發言權很小,需要利用各種政治手段和聯姻,還有時間來成長;可是要是看上去聰明實則愚蠢的呢,他有皇帝對權力的敏感,卻沒有與之相配的手段,一聽到親政就腦袋發熱,以為自己真的就是一言九鼎威服眾人,完全沒有考慮過實際情況,因此也很可能會搞出一些大家都不想看到的事情來。
“說得沒錯。”多爾袞點頭,“可是我覺得皇帝就是這第三種類型的。”
我也這麼覺得。這到底是腫麼回事呢?真正的福臨在曆史上似乎沒有這麼nc啊,雖說人們更加津津樂道於他愛上董鄂妃之後的情聖表現,可是他似乎也是個比較仁慈寬厚的君主,而不是現在這個動不動就要吼“我是皇帝,為什麼不能blablabla……”的愚蠢青少年。
她的穿越時空的確改變了多爾袞的命運,可是似乎同時也把皇帝變成了一個奇怪的玩意兒。
說真的,娜仁真心覺得自己下次進宮的時候應該多多關心大玉兒的身體狀況,免得在這個扭曲的時空裏本來應該堅強地活到看著重孫子長大娶媳婦的大玉兒叫福臨給提早氣死了,那可就太悲劇了。
娜仁想起她們小的時候,她和大玉兒被稱為“草原並蒂蓮”的青春時代,雖然兩人並稱草原兩大美人,但人們關注的重點似乎總是更多地放在大玉兒身上,而她總是充滿了“被捎帶的”氣息。
當然娜仁不至於幼稚到為了這個就跟大玉兒起什麼嫌隙,她又不是真正的小孩子,不過作為女人,她要誠實地說一句——她確實曾經為此覺得有點小嫉妒呢。
可是看看現在,上天賜給大玉兒的命運似乎有點太過跌宕起伏了,旁觀者看來似乎很精彩,可是當事人自己心裏一定苦逼無比吧。
娜仁突然好慶幸自己的美貌沒有勝過大玉兒。
說起苦逼,相信沒有人比今天被忽悠的小皇帝福臨更適合這個字眼的了。
隻要多爾袞想,他是可以讓自己變得很有魅力和煽惑性的,而且,道理本來就不在福臨這邊,對上多爾袞這樣的政治老手,他隻有一敗塗地的份兒。
當時被多爾袞忽悠住了的福臨,回到寢殿的時候突然發現——最後的結果,還是“他應該而且必須、一定要娶娜木鍾”。
福臨暴躁了。
他始終就不明白,為什麼明明娶媳婦的是他,到頭來最沒有發言權的反而也是他?他不過是想找個知情解意的紅顏知己,這也錯了嗎?
如果有人在場的話,就可以告訴他——對,這就是錯了。
身為皇帝,心中裝的應該是家國天下,應該是怎樣成為一個有道明君,怎樣能使自己的王朝千秋萬代,而不是什麼沒譜的愛情和女人。
或者說得更準確一點,你可以找紅顏知己,可以宣稱自己愛某個人,但是不能為此把江山都雙手捧到這個人的腳下,不能為了這個人觸犯大家的利益。
但是很可惜,這同愛情的特質根本就是背道而馳。
曆史上這麼做了的皇帝,無一不是下場悲慘的。遠到“烽火戲諸侯”的周幽王,“六宮粉黛無顏色”的唐明皇,近到他的老爹皇太極,都是活生生的例子。
所以,沒有人會理解他這一顆純情的少男心的,這不是什麼“殘忍無情”,而確實是腦溝回分布不同帶來的巨大的思想上的鴻溝。
“婚姻”在中國古代社會的定義,從來就是“結兩姓之好”,沒有一星半點提到“兩個相愛的人的結合”。把兩個之前從來沒有見過麵的人突然之間送入洞房,立刻就要做那事兒,還要這麼過一輩子,聽起來簡直不像是真的,可它就是真的。
“琴瑟和鳴”“舉案齊眉”,那是比較幸運的夫妻二人,大多數夫妻都是這麼合作性地糊弄過了一輩子,男的在外打拚,女的在內管家;丈夫跟老婆生出嫡子嫡女,再跟喜歡的小妾生幾個庶子庶女,老婆負責照管這一大家子;然後等孩子長大了,兩人通力合作,安排男的娶女的嫁。
如果合作關係成功而且一路上沒有發生什麼令人崩潰的、挑戰禮法的事情的話,這對夫妻二人就會被稱讚為“典範”“門風端正”“教子有方”,由最初的“少爺少奶奶”升級成最終級的“老太爺老太太”,最後的最後,兩人會變成祠堂裏的一對牌位,高高在上的符號,被無數子孫後代和無數嫁進門來的新婦跪拜。
一代一代人,就是這麼過的。
所以,沒有人知道皇帝為什麼會對婚姻抱著如此不切實際的幻想,沒有人認為皇帝應該對自己的婚姻抱有幻想。
在戰場上接到宸妃病危的消息時,皇太極曾經對多爾袞說“我對宸妃的情,沒有人理解過,沒有人體諒過,所有人都指責我……”時那種難過到心都碎了的表情,語氣中的那種淒涼和悲哀,多爾袞到現在都還記得。
可是記得歸記得,多爾袞也沒有什麼“他好可憐”的想法,作為一個幸運的、跟老婆非常和諧的男人,他理所當然、理直氣壯地沿著眾人心中的道德準則走了下去,用不著撈偏門,所以他不能體會到皇太極的悲哀。
到死也都沒有人理解過皇太極,沒有人同情過他,大家隻為他心愛女人的死額手稱慶,這對一個男人來說,何其悲哀。
為什麼?因為他的“愛情”挑戰了社會道德準則,違背了禮法,觸犯了所有人的利益。
愛情什麼的,一旦跟皇帝搭上邊,就會一路各種神展開,最後多半都沒有什麼好下場(不論是對皇帝還是對被皇帝愛上的女人)。
皇帝是不配擁有愛情的,真的,不能,也不配。因為他的愛情對於被他愛上的人來說,並不是什麼好事。就像皇太極對宸妃,他真是給了她一個男人能給自己心愛女人的所有,可是這反倒害了她。
皇太極跟所有自大的男人一樣,覺得他的後宮就應該是妻妾和睦,大小老婆親如姐妹、所有女人圍著他轉的,蠢到令人難以置信的程度。
所以他根本沒有想過,他的愛會給海蘭珠帶來什麼樣的危險——他把海蘭珠變成了活生生的靶子,卻沒有給她任何防禦的手段。
他隻知道寵她愛她,卻不知道要教給她做人的道理,沒有告訴過她在宮裏生存的法則,他以為憑他是皇帝,他就能護住海蘭珠一輩子。
他給海蘭珠僅次於皇後的位份,縱容她挑釁皇後的威嚴,對海蘭珠危及到他子嗣的性命的做法視而不見;他專寵於她一人,令後宮宮怨沸騰;立她尚在繈褓中的兒子為太子,不顧國家的大局……
一切看上去都很美好……可結果呢?
如果他們隻是普通的勳貴人家,那除了給他們自己家人添添堵以外倒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可他們不是,他們一個是皇帝,另一個則是一個蠢蛋一般的女人,最後他們失去了一切,這就是上天注定的結局。
追封皇後又怎麼樣?四時祭祀又怎麼樣?死了就是死了,任你百般傷痛心碎,也喚不回已經逝去的愛人。活人爭不過死人,也根本沒必要去爭,因為活人能夠得到的一切,死人卻是再也享受不到的。
上天不會把所有好東西都給一個人,讓你高居九五之尊的寶座,掌握天下生殺大權,享受人間至高富貴,就不會再給你屬於普通人的幸福。
福臨看不透這一點,所以,這也就注定了他的結局。
這頭福臨暴躁了,那頭慈寧宮裏的大玉兒就接到了皇帝身邊小太監“皇上把那個青花瓷的瓶子給砸成了碎片”“皇上發脾氣把桌子上的東西掃落了一地”的報告,聽到這些時,她心裏的那個滋味啊,簡直沒有辦法形容——心疼有之,惱火有之,失望有之,擔憂有之,五味陳雜。
“罷了……由他去吧。”大玉兒閉上眼睛,往後靠在軟榻的靠背上,蘇茉爾連忙上來給她捏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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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賽罕坐在房中正在看來自江南的一封信。
鄂碩的任期快到了,兼之又有秀女大挑的事情,宛如正在應選之列,所以他們就要回來了,就在明年,具體時間尚未決定。
賽罕合上信,思考著對這件事情的應對之策——今天在慈寧宮發生的一切,回來之後姑姑和姑父就告訴了她,目的在於提醒她,讓她心裏有個數,到時候如何應對。
賽罕並不驚慌,也不訝異——跟皇帝打了這麼多次交道,福臨是個什麼樣的人,她比娜仁和多爾袞更了解,自始至終,她的目的就不是皇帝。
福臨口中的那個“溫柔賢淑,見識卓越,心地慈善”的人,大家都知道是指誰,皇帝打過交道的女孩子裏,隻有賽罕和宛如能和這種形容搭上邊(當然,以福臨的智商,賽罕是個芝麻餡白皮包子這種事情他顯然是看不出來的)。可如果皇帝心目中的皇後人選是賽罕的話,他早就直接說了,而不是情急之下把賽罕作為一個“比娜木鍾好”的人選提出來。
福臨始終對宛如念念不忘,如果這樣能讓他高興的話,賽罕並不介意幫他一把,撮合他們倆——當然,條件是皇帝得感她的情並且給她應有的報酬。
幫他把宛如弄到手什麼的,賽罕表示完全無壓力,而且她確信,除了自己以外,沒有人能在這件事情上幫到皇帝。
其實福臨條件不差,他長得也不難看,也很有一顆浪漫的心,因為崇尚漢人文化,他和宛如想必很有共同語言,如果他願意的話,完全可以讓自己看起來像是一個溫文爾雅的公子。
如果宛如自己表示對皇帝無感的話,以賽罕對福臨的了解,相信他也做不出強逼的事情來。
雖說多爾袞對福臨有這樣那樣的輕蔑,但是賽罕要說句公道話——以她的角度來看,福臨真不是個很糟糕的男孩子,雖然他不符合她的審美,可是也絕沒有多爾袞眼裏看起來那麼無藥可救。
福臨這人吧,對他喜歡的人那是真的很好,就比如對賽罕,賽罕看上什麼他都願意給她,包括他自己的東西在內,一點也不吝嗇;可是對他不喜歡的,比如娜木鍾,那是真的連看都不願意看一眼,甚至都不願意看在他老娘的份兒上勉強自己對娜木鍾稍微和顏悅色一點。這樣的脾性,以皇帝的標準來要求,當然是不合格的,可是如果降低一些標準,他最壞也不過就是個“資質平庸的少年”罷了。
或許他在政治上的態度的確不夠成熟,不過那跟賽罕又有什麼關係呢?她想從福臨身上得到的,就是一種類似於“合作愉快”的關係,以及最重要的——一個兒子,而非什麼虛無縹緲的愛情。
——對此,多爾袞的評價是“福臨那小子連一個小姑娘都比不上”。
也許從情感的角度來講,賽罕是有些過於冷酷了,畢竟多爾袞看得出來,福臨還真對賽罕挺好的,但是不論真情還是假意,賽罕對他也是很好的,這就夠了,跟皇帝相處也是要講究一個度的,跟皇帝談情說愛什麼的,想起來都叫人倒牙,像賽罕現在這樣,正好。愛情這東西,在皇家實在太多餘。
如果說之前多爾袞對賽罕入宮還有些疑慮的話(主要是覺得福臨根本配不上賽罕,也怕賽罕是真的喜歡上了福臨),那麼現在,多爾袞要說,這樣的姑娘,不去混宮廷簡直對不起大家。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