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下我父親後,我爺爺漸漸不提去找師父的話了,更加專注的行起醫來。我爺爺的名氣越來越大,雖然居住在這麼一個偏遠的村莊,但大老遠來求他治病的人絡繹不絕。我爺爺經常說,他這條命是師父給的,這身本事也是師父給的,他唯一感到遺憾的,就是沒能再見師父一麵。
沒過幾年,全國解放,我爺爺仍然居住在這個村子,一絲不苟的遵守著師父臨走前要他做的治病救人的承諾。後來,新政府的一個區長生了急病,百般無奈之下,有人推薦了我爺爺。這位區長在我爺爺的救治下很快就康複了,他誠懇的邀請我爺爺去縣裏,給縣裏的人看病,我爺爺終於在區長的多次請求下,帶著我奶奶和我父親搬進了縣城。
等我父親長到十幾歲的時候,文革爆發了。其實,文革的爆發並不是一朝一夕出現的,在此之前,就已經有了許多的苗頭,但對爺爺平靜的生活並沒有多大影響。但有一年的元月一過,上麵提出“破除幾千年來一切剝削階級所造成的毒害人民的舊思想、舊文化、舊風俗、舊習慣”的口號,這就是人們所說的“破四舊”。我爺爺行了幾十年的中醫,因為經常提到“陰、陽、氣、魄”等詞彙,再加上他還堅持一些道家的生活方式,自然被人當作了封建餘毒的典型。可憐我爺爺一大把年紀,天天被拉去批鬥,留了十來年的長須被剔了個幹淨,穿的道袍被紅漆打上了叉。我爺爺的精神和肉體受到了巨大的折磨。
在這種情況下,光明正大行醫自然是行不了了。但仍然有慕名而來求醫的人經常跪拜在家門前。我爺爺於心不忍,就偷偷給他們救治。其實,當時行醫的人很多。但許多人在嗅到氣息不對的情況下,主動承認自己原來所學是封建餘毒,並表示堅決摒棄,接受革命的醫學技術培養。頑固不化的,隻有我爺爺。我奶奶也曾勸我爺爺委曲求全,不要再以道家的名義行醫了。但遭到了我爺爺的痛斥。我父親後來告訴我,他從來沒有見我爺爺發過那麼大的火。本已身心受到雙重打擊的他,漲著青筋暴露的脖子,衝我奶奶大聲吼叫,說死了都行,不能辱沒了師父。
在這種情況下,我爺爺終究沒有承受住這一波又一波的打擊,就此一蹶不振,常年臥在了病床上。
我父親和我奶奶一方麵為了我爺爺的休養,一方麵也是因為我爺爺的原因,我父親在縣城根本找不到謀生的辦法,無奈之下,隻好重新回到了南王村。我父親就在村裏娶了我母親,生下了我。
在我印象中,我爺爺就是一具常年躺在炕上的軀體。他身體雖然很不好,但思維卻一直很清晰。從我會聽話起,我就經常趴在他的病床邊上,聽他講述他早年的經曆,我知道的那些道術的方法,也都是他講授給我的。為此,我父親非常的反感,因為他固執的認為,我們家之所以成了現在這個樣子,都是因為我爺爺不肯放棄道家的東西。他埋怨他用那些東西來毒害我,每每到這個時候,我爺爺和我父親就會發生激烈的爭吵。小淩,小丁,我說這話也不怕你們笑話,“久病床前無孝子”這句話還是有一定正確性的。
終於,在我十歲那年,我爺爺咽下了最後一口氣,結束了他充滿坎坷的一生。
我爺爺死後,我父親將我爺爺留下的與道家有關的東西付之一炬。這麼做也許你們認為是不孝,但我能理解他。與同齡人相比,這些東西帶給他的傷害實在太大了。
我父親堅決不允許我接觸這些東西,想盡辦法想把爺爺灌輸給我的東西從我腦子裏摳出去,但奇怪的是,他越阻礙,我就對這些越好奇。也許,這就是那個年齡段特有的叛逆吧。
我的行為終於惹惱了我父親,他在一次痛打我之後,讓我跪下對天發誓,從此以後與這些東西一刀兩斷,絕不許再有任何接觸。也許是在那一刻與我父親心靈相通,我答應了他。
隨著“破四舊”的口號不再提,一些傳統文化又受到了正視,中醫、卜卦、堪輿之類還有漸漸興盛之勢。我父親對這些事物的態度也有所緩和。隻是,我爺爺沒能等到這一天。
小淩,這就是我為什麼雖然懂這些,但不願和你一起修煉道術的原因。
老張說完最後一句,將臉埋在一雙大手中,重重的喘息聲中全是惋惜和無奈。
此時,東方已經發白。陰陽交替,時光流轉,新的一天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