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自私地好好生活
匆匆地,秋去冬來。北京的秋天和春天吝嗇地永遠隻是來意思意思,漫長的冬天鋪開一條白色的軌跡,雪地上斑駁的腳印橫成枕木,一輛叫記憶的火車載著一位叫青春的旅客飛快地開過。青春荒唐,誰負了誰,誰又,不負誰?
言宴哈一口氣,踩著冰刀在未名湖上飛快的劃著,天氣還早,多數學子被溫暖的被窩絆住腳步,即便早起的也多是學霸,還真少有同言宴這般早早爬起卻巴巴來滑冰的人,很多時候顯得擁擠的冰麵此刻格外空曠。十多年前的北京空氣遠沒有現在糟糕,遠不用出現一個藍天便由著一張藍色的傻不拉幾的天空的特寫刷各種屛。因而一片冷峻的冰麵配著一片幹淨的天空,清淩淩的色調,卻清空得鋒利。
木滯滯地在冰麵上劃過一圈又一圈,言宴突然覺得這鋒利的清空這樣熟悉,努力的回想,記起不久前看的《花木蘭》,似乎那裏麵的場景永遠是晴空、白雪、枯草,與人們口中的白氣一起讓人覺著幹淨得鋒利,雖然木蘭和李亮最終走到了一起,但言宴卻深刻地記得了這種清空,美好的結局在這鋒利下都顯得褪色。
滑了不少時間,身體已有暖意,在高速滑行中,言宴去扯脖子上左三圈右三圈的圍巾,卻不想有人急轉,以同樣的高速撞上言宴,言宴沒防備被遠遠撞開,重重跌落在冰麵,手肘砸在冰麵,疼的似中了分筋錯骨手。
肇事者也在衝撞中摔倒,但似乎並不是很嚴重,很快站起來,卸下冰刀跑過來看言宴。
“同學同學,對不起啊,你沒事吧。”
憨直的男生欲來扶言宴,看到滿臉淚的女生嚇傻了。
“哎,你你別哭啊,是不是特疼,你別哭,我錯了,我馬上送你去醫院,你別哭”
言宴任那個倒黴的男生將自己扶起,往東門的校醫院背去。
一路上是男生的急喘聲,感到背上女生的眼淚一串串砸在自己頸側,男生也欲哭無淚,娘誒,這哪來的水娃娃啊,自來水似的。
檢查的結果,手肘處骨折,腳踝處有肌肉撕裂。
男生已經在哀歎自己的賠償費了,卻還是耐心負責地問言宴:“同學,這麼嚴重還是通知你家長吧,我去幫你打電話?”
然而那個一直在哭卻沒有任何哭的聲音的奇怪女生——便是方才正骨時,醫生都對不啃一聲的姑娘嘖嘖感歎,然而那眼淚卻一直沒有停過,果然眼淚水是不用交水費的啊——抬起頭來對他笑了笑,雖然把,那姑娘長得不錯,哭成那樣也挺讓人心疼的,但男生還是覺得背上一陣涼風吹過,娘誒詭異的類。
男生聽到那個水姑娘說:“謝謝你,謝謝你。”雖然哭得聲音有些沙啞,但掩不住那聲音的真誠。被害者真誠道歉啊,男生覺得自己胳膊上的雞皮疙瘩立正得更多了。
言宴抹開臉上的水漬,很快又有新的眼淚流下來:“真的謝謝你,你放心,我有手機,我自己打給我媽就可以。你可以走了,謝謝你送我過來。”
男生看著那個抿住嘴,努力不讓聲音顯出哭腔的水姑娘,撓撓後腦勺:“嘿,應該的嘛,是我撞的你。你”男生試探著問,“有什麼別的需要幫忙的嗎?”
言宴搖搖頭,下巴滴下一串串眼淚:“我沒事,就是,就是有些疼,你快回去吧,不用擔心。”
男生又囑咐了一大堆,並向言宴保證絕對不會逃避賠償的,白天上完課便再來看她,並且提供了寢室門牌,終於在喃喃著“這得有多疼才能哭成這樣啊”走出病房。
趙雯選是下午到的,接到言宴的電話後趕忙定了最近一班的飛機飛過來。
到的時候言宴已經睡著,眼皮高高腫起,看樣子哭了很久。趙雯選知道不久前發生的事對言宴影響很大,也知道她一直將責任加在自己身上。然而當言建功與她提議讓她請假回家住一段時間或者來一個人到北京陪她幾天,都被她都拒絕了,而且笑嘻嘻地說自己沒事沒事,每周一個電話也從未忘記過,言談很平靜。
趙雯選覆上言宴的額頭,有些許燙,方才醫生已經說這是正常現象並且在藥水裏加了退燒的成分。
趙雯選摩挲女兒的頭發,“傻姑娘,你才多大,怎麼這麼折騰自己?”
言宴在晚飯時分醒來,看到趙雯選,輕輕地叫了聲:“媽媽。”
正背對著她收拾帶來的衣服的趙雯選轉過身來,舒出一口氣,“總算是醒了,醒了就沒事了,晚飯想吃什麼,梅寶?”
言宴突然哇地一聲哭出,趙雯選嚇一跳,手忙腳亂地抱住女兒,摸摸手,拍拍頭,“怎麼了,疼得厲害是嗎,媽媽叫醫生來?”
言宴大聲哭著,聲嘶力竭的樣子,眼淚又如湧泉般自紅腫的眼眶流出,“媽媽,我做錯好多事,我做錯好多好多事。”
已經有醫生護士聽到聲音趕過來,白大褂走進病房,急急問:“怎麼了,痛的受不了?”
趙雯選忙對醫生道歉:“沒事沒事,小孩子撒嬌。”
年輕的住院醫嗬地笑了,說:“您不知道,上午正骨的時候您女兒有多厲害,正骨那多疼啊,大小夥都疼得不行熬不下,她愣是沒叫一聲,就是一直流眼淚流眼淚,原來在媽的懷裏也哭得這麼天塌地陷的。成,有事您叫我。”
醫生與護士走後,趙雯選小心抬起還在哭嚎著著的言宴的臉:“梅寶,梅寶,你聽媽媽說,不是你的錯,那是意外,是意外,誰都沒料到會是這樣。”
“不,媽媽,是我就是我,就是我,都是我!”言宴指著自己,哽咽地幾乎說不出話。
趙雯選握住言宴的手:“梅寶,不要把什麼事都怪在自己身上,要說錯,是媽媽的錯,是我的錯。”
“媽”言宴抬起手,捧住趙雯選的臉,“媽,不是你。全是我的錯,不是我要去計較這些往事,不是我自己這麼自私,不會這樣的,不會這樣。”
趙雯選覆上言宴的手,將其拉下:“梅寶……”
這時門被重重推開,撞在牆上,又反彈合上一半,趙雯選看向門口。
是初因。
初因臉色蒼白,又似有青色,是憤怒、冷峻、憔悴的結合。
“選姨,我來和她說”
趙雯選猶豫地出去,初因推門進來,看見瘦脫型,眼睛紅腫得幾乎睜不開的言宴,“你這是做什麼?”
言宴看著他慢慢走近,初因也瘦了,然而無損於他的風姿,不過顯得人更鋒利了。言宴長久地盯著他,然後,在滿臉淚痕的臉上努力綻出一個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