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尊哥哥,恭喜。”聲音喑啞不堪。
初因兩眉深蹙:“你後悔了?”
言宴笑,眼淚又似斷了的珠簾,“是,我後悔了,我,好後悔。”
初因突然也扯出一笑:“可是,我不後悔。”
言宴任眼淚簌簌滴在床單“你怎麼能這麼說”眼淚急速地落下,有的沒入衣襟不見,她突然衝初因喊,“你怎麼能這麼說!”
初因突然也吼道:“那我怎麼說!”他衝到言宴麵前,“那我怎麼說?說我後悔了,我害怕了,我想殺人償命,然而我一條命抵不上兩條命,所以要拖著你一起還債?而你確定,他們倆是我殺的?初原是意外,陳渠聞是自己逞英雄,他們TM的和我有什麼相幹,我為什麼要後悔,我什麼都沒做又要後悔些什麼”
言宴掙紮著爬到床邊然後重重的甩給初因一個巴掌,又用手扭打著初因,初因並不阻擋,隻是雙手握住她的肩。
“是,你是什麼都沒做,就是你的什麼都沒做,所以他們都沒命了”言宴邊打他便哭喊道:“你是個瘋子,你是惡魔!”
“那也是他們逼我成魔!”初因吼道,雙目圓睜,目眥處盡是憤怒的緋紅。
“可是逼你的人還活得好好的。”
“但他們比死了更痛苦!”
“那陳渠聞呢?”言宴哀慟地問著,“陳渠聞呢?”言宴盯著初因那雙由於眉骨的高聳顯得格外深邃的眼睛,“你告訴我,陳渠聞呢?”
終於,初因也忍不住閉上眼。
言宴抬起頭,一闔眼,盈眶的眼淚沿著痕跡滾落下去。
“初因,我們都該下地獄的。”
千禧年的前一夜,言宴隨著寢室的妹子們到世貿天階倒數,元旦時節已是二九時節,自西伯利亞遠道而來的西北風越過幹冷的蒙古高原,越過不算太高的燕山山脈傾瀉在這自古的九龍之地。國貿這邊在今年豎起不少高樓,狹管效應使原本就肆虐的寒風更砭骨幾分。
禾青搓搓戴著兩雙手套還是被凍僵的手,兩腳不停跺著:“這倒數怎麼和國慶去看升旗一樣雞肋啊。”
馬甲也被凍得夠嗆,揉著耳朵,吸著鼻子,說出的話倒是讓言宴刮目:“嘿,這怎麼能說是雞肋呢,國慶升旗感受國威,新年倒數提前聽到新世紀的聲音,上帝最保佑的是看上去傻傻地挨凍受餓的人,你還別說,我上次去看升旗還撿到錢包了。”
禾青瞪眼:“你貪了?”
“想什麼呢?”馬甲一推禾青肩膀,相當不滿,“像咱們這種四有青年,國家的棟梁,世界的明天,會被這麼點小錢迷了心智?”手肘搭上言宴的肩膀“是吧,言哥”一臉討喜的諂媚。
言宴微抬起頭眨眨眼:“是啊,你怎麼會因為這麼點小錢敗壞自己的名聲,那順便把欠我的錢還了?”
馬甲努力把眯眯眼睜大,迎著風,沒幾秒便是一副熱淚盈眶的效果:“東家,小的家裏上有老下有小,就著三份小工養家糊口,每天睡不到五個小時,您再寬限個幾日,您老人家福如東海壽比南山,您心最好您最可愛……”
言宴先前聽到好好的,聽到最後的“您最可愛”終於黑臉,“喂,我說,我是你債主,你誇我可愛你想幹嘛啊啊。”
“啊,好好”馬甲馬上知錯能改,“你最不可愛,你最討人厭。”
言宴一忍再忍,還是不小心把手搭上馬甲的脖子,掐著她的脖子前後搖,暴力非常。
這邊鬧得正歡,大屏幕上的時鍾終於來到這一個小時的最後十秒,這一天的最後十秒,這一年的最後十秒,這一百年的最後的十秒,這一個世紀最後的十秒。
已經有不少人跟著大屏幕上的數字大聲地倒數,越來越多的人反應過來,越來越多的人加入。午夜的街道,午夜的城市在不滅的燈火與輝煌中,在不眠的得以經曆兩個千年的幸運兒的倒數聲中,迎來全新日曆上初生的數字。
五——祝你新年新氣象
四——祝你來年工作順利
三——學習進步
二——愛情甜蜜
一——每個人,每個人都快快樂樂
倒數完成,震耳的歡呼,人們擁抱一起,笑得那麼真誠,完全沒有掩飾的開心。
言宴與禾青、馬甲緊緊抱在一起,聽到兩個常常不著調的室友在左右耳邊分別祝福
“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
言宴看著眼前狂歡的人們,厚厚的裝備,誇張的頭飾,大大的笑臉。
突然“嘭”的一聲,夜空綻開一朵大大的煙花,然後“嘭嘭”連著數聲,爭豔一般,爭先恐後地又開出一朵朵,一朵疊著一朵,是盛世的繁華,是盛世的絢爛。
眼中盛滿那閃耀的色彩。一個新生的世紀,一份新生的心情。
“新年快樂,新年快樂。”
當農曆也跨入千禧年的第十天的八點零六分,言宴走向安檢口,回首再看一眼相送的父母,和他們微笑告別,言宴想起蘇子瞻的一句詞: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然而,這次,卻是要離開了。
終於決定接受侯老頭一直推銷的項目,以訪問學者的身份在未來的一年前往米國C大。耳機裏放著那部空前絕後的華語影片中的插曲,寶島的某位教父帶著成功上位的新任妻子深情款款地唱著“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已多風雨”
嘖嘖,真是矯情啊,言宴想。
那次走之前其實終於忍不住去了陳渠聞的墓前而碰到了同來的蘇蒿萱。自那次出事以後便再也未見的蘇蒿萱半點沒客氣,掄起胳膊摑了脆響的一掌,然後撲到言宴肩上嚎啕大哭。言宴費力地忍住眼淚,壓著哽咽一字一句地說:“蒿萱,別惹我哭了,醫生說,再哭下去,眼睛就要瞎了。”
蘇蒿萱突然一把推開她:“你總想著你自己,你總想著你自己”蘇蒿萱指著言宴,臉上涕淚縱橫,“你知不知道他都知道,你知不知道到死都知道你從來沒有好好記住過他一回,你怎麼能這樣,怎麼能這樣!”
言宴仰起頭拚命逼回眼淚:“以前不相信鬼神,現在,可希望有小鬼,念著天道輪回,念著一命償一命,然後,他便可以回來了。”
低下頭,按了按兩處內眼角,努力擠出一個笑:“蒿萱,多希望當初是你陪著他。”
蘇蒿萱忍住哭腔:“你知道?”
言宴點點頭:“我們誰都知道誰,卻誰也阻止不了誰”蹲下身,拂去年輕人照片上的浮沉:“我們都自私透頂,而他,永垂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