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黑色十月(3 / 3)

自己當時怎麼說來著,哦,嘲笑他難為還記著一句半句杭州話,玩笑後,方正經道:“徐之,謝謝你。”之後又仿佛表決心道:“我是要開始拎清爽了。”

因此走上大壩那一刻,言宴的目光並不十分聚焦在那兩個一大一小的身影上,思緒也並不是特別清明——她尚在思考拎清爽的問題,是拎哪邊呢;因此在看到那個朝水庫一邊邊拉著手裏的風箏邊後退的的小小身影時,言宴並沒有在瞬間意識到危機,直到看到那小身影的背貼上了壩邊攔著的軟繩,言宴才驚呼

“初原!”

然而已經晚了。大壩算不上年久失修,但在壩緣也有了些風化的成果,初原踩上一顆圓形的風化物,小身子往後一仰,一手向空中抓著,一手卻緊緊捏著風箏的線。

其實那意外隻在千毫之際,言宴卻驚奇地發現它在自己腦海裏幾乎能回放一個夜晚。那麼遠,言宴卻確信自己看到初原臉上的驚恐以及,不可置信的悲傷。

悲傷,言宴不懂,為什麼會在這麼小的孩子臉上看到那麼深沉的悲傷,濃得化不開,擦不去。他一雙大大的眼睛——盡管常常怒氣衝衝地瞪人,卻依舊顯得如小鹿般濕漉漉的可愛,此刻不似臉上的表情,似乎無悲無喜,他沒有看向就在他不遠處與他血脈相連的那個人,隻是望向空中,那湛藍的天,那棉絮一般的白雲,然後,他笑了笑。

那一刻,言宴突然明白,這個孩子並不如表麵上那樣霸道、任性,也不如表現出的無憂與快樂。他是明白一切的,父輩的難堪、兄弟的隔閡。

他或許期待著什麼,然而今天,終究什麼都破碎。

“噗通”一聲,砸碎水麵。

初因在初原跌落的那一瞬間猛地伸出手,卻又在瞬間定格,聽到落水聲後,他突然轉過頭,看向大壩一端的言宴。

言宴看到他嘴唇開闔,似乎在說

“阿原。”

言宴仿佛如夢初醒,滯澀的喉嚨終於發出聲音:“初原,初原落水了!”

另一聲落水聲響起,是原本與禾青在加急洗菜的陳渠聞。

言宴猛然想起陳渠聞所謂的好歹會遊泳僅僅是上學期剛剛學會的淺水區蛙泳,他甚至從未去深水區試過兵。

言宴驚恐地叫道:“陳渠聞!”

接下來的記憶被言宴日後壓到腦海的最最最深處,然而強行的壓製似乎隻對意識清醒時奏效,在很長一段時間裏,白天時被拚命壓製的記憶會整個晚上整個晚上地造訪言宴。

夢境裏,陳渠聞不斷向初原遊近,然而幾乎是同一個瞬間,兩處水花都不見了,言宴大聲喊著他們的名字,沒有回答,隻有回聲永永遠遠,越來越響。

當水麵再一次歸於沉寂,當所有人都圍到岸邊,絕望地喊著兩人的名字,當這一片山明水靜的天地隻剩下“初原”、“陳渠聞”的呼喊時,言宴慢慢地跪下來,失神地看著那片嫻靜地無比美好的水麵,鏡麵一般的水,精靈一般的水,惡魔,一樣的水。

不遠處徐之帶著水庫管理員急急跑來,衝鋒舟下水,然而,一切都結束了。

在那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裏,言宴都覺得缺水,她一杯一杯地喝水,原先被閑置隻做裝飾的大號熱水瓶被充分利用起來,很少有空的時候。在自習室、圖書館時便從不會讓能裝1000cc的大號水杯空著。言宴迷戀上那溫水將胃將全身充滿的感覺,那麼安全,那麼溫暖。然而當睡夢時,水卻變得冰涼,它無形、無力卻最強大;它無臭、無色,卻最可怕。水從四麵八方湧來,很快淹過口鼻,不能呼吸,肺都快要憋炸。

然後被人喚醒,朦朧中是馬甲或者禾青擔憂的神情。

馬甲說:“言哥,你哭一聲,哭一聲好不好,你這樣我害怕。”

禾青說:“你這樣什麼用都沒有,往前看,向前走。”

徐之說:“我之前和你說的和這件事不是一回事,你別多想。”

俞季季說:“不是你的錯,別為難自己。”

言宴一次次向他們保證:“我很好,真的,吃好喝好,睡好,你不知道我這個月已經長了三斤肉了,我都破100大關了。”

“還有你看我的臉色多好,紅光滿麵,對了我今天要去圖書館趕論文,不能同你去逛街了”

“誒你怎麼這麼多廢話,侯老頭的課就要上課了,我還得給他送批好的作業”

“嗯,行行,我下回來大連玩,到時你也回來了吧!”

我什麼都好,隻是,哭不出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