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徂東山,慆慆不歸。
我來自東,零雨其蒙。
倉庚於飛,熠耀其羽。
之子於歸,皇駁其馬。
親結其縭,九十其儀。
其新孔嘉,其舊如之何?
黃鶯在天空自由的飛舞,十分好看,想起當年娶親的時候,美麗的新娘是多麼漂亮,那些迎親的馬匹多麼色彩斑斕,妻子的母親為她帶好紗巾,告訴她遵守何種禮儀,那時的男子沉浸在幸福之中,真是不知道重逢之後,這幸福是會延續還是中斷。男子在一個下著雨的夜晚歸家,這場雨給自己思歸的思緒帶來了些濕漉漉的沉重。
在疑問中故事戛然而止,留給了後人無數的遐想,這不禁使人們想起《樂府詩集》中的《十五從軍征》:
十五從軍征,八十始得歸。
道逢鄉裏人:“家中有阿誰?”
“遙看是君家,鬆柏塚累累。”
兔從狗竇入,雉從梁上飛。
中庭生旅穀,井上生旅葵。
舂穀持作飯,采葵持作羹。
羹飯一時熟,不知貽阿誰。
出門東向看,淚落沾我衣。
同樣是對親人家園的現狀由茫然無際的想象到急切的、盼知又怕知的詢問,“我家裏還有什麼人?”得到的回答卻是“遠遠看過去是你家,鬆樹柏樹中一片墳墓。”距離讓人想家,自己三年來一直在思念的家此刻就要回去了,卻有了複雜的心情。戰事的摧殘導致物是人非,家中那親愛的妻兒,是否都好?一時間憂心忡忡!
回家的路程,喜悅中就帶了些許害怕。他就作了一番最壞的打算,家裏沒有了他這個頂天立地的男人,一切都好?瓜果蔓葉無人管理怕是已經纏繞到了屋頂,屋漏地下濕漉漉的沒有人管估計已經潮濕得生滿了虱子,門庭也結滿了蜘蛛網,狼藉無比。
破落無人修葺的屋中坐著思念自己的老婆,她一定是時常發出沉重地歎息,想到自己當初用盛大的儀式將她迎娶過門,到今天已經三年沒有見麵了,她是否改變了模樣?想到這裏,士兵幾乎不敢想下去了,幸福中有著擔心,加重著思念的重量,想馬上回到家中去。
三年時間的思念被距離拉伸,他走得越遠,這份都家的思念怕就被拉得越長。明知離別家鄉這麼久,家必定已經破落,但是破落的家還是讓他無比向往。這是因為時空遠隔散發出來的發酵芳香!
又如唐代詩人宋之問所寫的:“近鄉情更怯,不敢問來人。”相信那位遠離家園的詩人心中對家園是充滿了憧憬,以致不敢詢問迎麵而來的鄉人。距離,在這裏就是一劑調劑品。中國古代還有登高望遠懷親的習俗,在九九重陽節裏,頭插茱萸,登高望遠。
詩人王維在《九月九日憶山東兄弟》中也發出了人們普遍存在的心情:“獨在異鄉為異客,每逢佳節倍思親。遙知兄弟登高處,遍插茱萸少一人。”寫這首詩時王維大概正在長安謀取功名。繁華的帝都對當時熱中仕進的年輕士子雖有很大吸引力,但對一個少年遊子來說,畢竟是舉目無親的“異鄉”;而且長安熱鬧非凡,可是越是繁華熱鬧,在茫茫人海中的他就越顯得孤苦伶仃。他者在遙遠的地方知道兄弟們正在登高了,兄弟們都插了茱萸,才醒悟原來自己沒有在。
在古代,交通不方便,遊子離家萬裏,都以為登上高峰望到千裏之外的家園的可能性會大些。其實,看到的隻不過是白茫茫的天地之接,看的時候,心中多了更加多了幾絲想念,心裏算是有些安慰,而距離家鄉的路還是如此遙遠。《詩經》中還有一首從軍的詩歌《魏風·陟岵》,不過他還沒有《東山》中的士兵那麼幸運。
陟彼岵兮,瞻望父兮。
父曰:嗟!予子行役,夙夜無已。
上慎旃哉!猶來!無止!
陟彼屺兮,瞻望母兮。
母曰:嗟!予季行役,夙夜無寐。
上慎旃哉!猶來!無棄!
陟彼岡兮,瞻望兄兮。
兄曰:嗟!予弟行役,夙夜必偕。
上慎旃哉!猶來!無死!
登上那高處,遠望家園,彷佛聽到家鄉父母兄長在對我說:“我的兒啊,你從軍服役真辛勞,千萬要當心身體健康,一定要平安回來,千萬不要埋骨他鄉!”詩中的士兵依稀看到了家人看到了家園,隻是沒有回家的機會,這也許會讓他更加想念家鄉。《東山》中的士兵想念歸想念,但已經踏上了回家的路,算是幸運。
到了通訊技術發達的現代,現代人依靠先進的科技,可以通過電話與家人通話,雖然見不了麵,但是聲音猶在眼前,有時候可以通視頻聊天見著容顏,千裏萬裏不再是距離,回家的路有時候盡管很遠,也不會有《東山》中士兵的那些擔心,故鄉的距離在縮短,思念之情也被逐漸衝淡,少了《詩經》中那份牽心扯肺的疼痛,也算是好事。
戰事:濁酒一杯家萬裏
——讀《小雅·采薇》有感
臘月寒冬,雪花飛揚,一位從戰場上光榮歸來的戰士在返鄉途中踽踽獨行。道路並不好走,腹中又是饑渴難忍;但邊關已遠,家鄉漸近。駐足路邊,撫今追昔,不禁感歎良多,往事就會不經意出現眼前。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歸曰歸,歲亦莫止。
靡室靡家,獫狁之故。不遑啟居,獫狁之故。
采薇采薇,薇亦柔止。曰歸曰歸,心亦憂止。
憂心烈烈,載饑載渴。我戍未定,靡使歸聘。
采薇采薇,薇亦剛止。曰歸曰歸,歲亦陽止。
王事靡盬,不遑啟處。憂心孔疚,我行不來!
彼爾維何?維常之華。彼路斯何?君子之車。
戎車既駕,四牡業業。豈敢定居?一月三捷。
駕彼四牡,四牡騤騤。君子所依,小人所腓。
四牡翼翼,象弭魚服。豈不日戒?獫狁孔棘!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
行道遲遲,載渴載饑。我心傷悲,莫知我哀!
激烈的戰鬥場麵,艱苦的軍旅生活,已經結束,因為戰士參與的是一場正義之戰,周宣王靡下的將士們取得了戰爭的勝利,把入侵的北方的玁狁打了回去,奪取了民族戰爭的勝利,足可是載入了青史。
戰士載譽而歸,不知是所載之譽略顯沉重,還是戰爭中死去的鄉人太多而悲哀,或者是霏霏雨雪的天氣太過凝重,使得回家的道路著實變的艱難起來,“行道遲遲,載饑載渴”。英雄的心情並不像世人所想的那麼美妙,又或者是“昔我往矣,楊柳依依”,戰士們都太過惦念昔時與她折柳相送的妻子,以至於戰士原本平靜的心徒生波瀾,變的焦躁與不安。
是啊,戰爭時間太長,戰爭本身也過於殘酷,在《小雅·采薇》中,讓人看到與北方蠻族的戰爭永無休止,將士們打仗之時誰都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解甲歸田,家園荒廢,妻兒倚閭而望,卻沒人可以帶回去一封平安家信。
內心的痛苦愈益深巨。值得慶祝的是,與玁狁打了三次惡戰之後,詩中的士兵還活著,能夠活命回家也算是一個奇跡了。到了真要回到自己的故園了,踏過千山萬水和雄關漫道,近鄉情卻更怯起來!撫今思昔,戰爭的陰影仍然揮之不去。痛定思痛,沒有人知道在戰場離家萬裏的淒切。
當時參加戰爭和徭役,是每個人必須履行的義務。自西周建國,戰事就不斷,北方的玁狁(戎狄),東南的徐戎、淮夷,南方的荊楚等少數民族會不時侵擾,他們這些部族尚處於遊牧階段,還沒有進入文明社會,還尤其對中原財富垂涎三尺,那麼戰爭就會不可避免的爆發。《詩經》中就有了一些列的戰爭詩,這些詩歌有對其他少數民族侵掠表達憤恨的,或歌頌天子諸侯勇敢的,或由於戰爭帶來的巨大災難,作品中流露出憎恨的感情。
《采薇》就是這一類,寫戰爭的生活、思念家鄉與保家衛國錯綜心理,反映著對自由和平的勞動生活渴望。《詩經》中的《秦風·無衣》則是展現了士兵間的友愛與為和平生活心甘情願承擔重大犧牲,體現一種愛國情懷。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於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
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於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在激戰前夕,將士們坐在一起修整武器。這時,有人考慮到自己沒有衣裳。就有戰友勸慰說:“誰說沒有衣裳, 我和你同披一件戰袍!”又用大義來激勵同伴:“君王要打仗,我們把鎧甲和兵器都修理好,我和你共同上前線!”
不過這些大義凜然隻是一些小插曲,戰爭詩的主旋律則是對戰爭、徭役的厭倦,含有較為濃鬱的感傷思鄉戀親的意識。周人重農尊親,戰爭之後大多人都是不願意曆來故園去參與戰爭,也沒有去歌頌戰爭的,表現在對內鎮壓叛亂的戰事中尤為突出。武王伐紂成功,待他死後,周公當政,境內就出現了好幾股叛亂事件,周公率兵東征。盡管打了但年的仗平定了叛亂。但是詩歌中沒有多少去歌頌他的功勞,反而都是表示士卒的思鄉厭戰情緒,如《豳風·東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