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有多少感情是能說清楚到明白的呢?但是就在你側轉想要表述心跡的時候,卻已經沒有了機會,在離別麵前,人隻是不斷輾轉的流雲,曾經夢裏魂牽的雙眸,今日卻在漸行漸遠中漸漸模糊,到底要多久才會不再愛,是否忘記就真的如此艱難?
插圖七 吳冠中《桑園》油彩
此地一別,死生兩茫茫
——《周南·汝墳》寄懷
南朝文學家江淹在他著名的《別賦》中說到:“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矣。況秦、吳兮絕國,複燕、趙兮千裏。或春苔兮始生,乍秋風兮暫起。是以行子腸斷,百感淒惻。”說盡了離別,秦、吳兩地相去遙遠,燕,趙一別,不知道何日才能再見,想到此,怎能不失魂落魄?尤其是在春天來臨之際,秋風乍起之時,讀起來足讓人斷腸。
盛唐詩人王維也有著名的《陽關三疊》:“渭城朝雨浥清塵,客舍青青柳色新。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一唱三歎,訴不盡離別悲傷。古人說的沒錯“情動於中而行於言,言之不足,故嗟歎之,嗟歎不足,故詠歌之,詠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王維的一曲陽關,就成為抒寫離別的千古絕唱。
古人寫下如此多的傷感離別之詩,包含著生離死別的淒切。在《周南·汝墳》中,或許才能懂得它的真正的意味。
先秦太遠,後人已經很難想象汝河旁那條長長堤岸的模樣,但卻能從中讀出那種離別的傷感與愛情的久遠——堤岸上,沒有耳鬢廝磨朝日相處的纏綿,相見時候是日久饑渴難耐的迫不及待。而轉瞬就又要分開的危險:王朝多事之秋,男子又怎能戀家?
遵彼汝墳, 伐其條枚;
未見君子, 惄如調饑。
遵彼汝墳, 伐其條肄;
既見君子, 不我遐棄。
魴魚赬尾, 王室如燬;
雖然如燬, 父母孔邇。
《汝墳》中所描寫的時候是西周末年了,當時國家比較混亂,戰禍不斷,勞動力又地下,生活困苦不堪的自然是百姓,死傷不說,活著的怕是處於水深火熱之中,過著倍受煎熬的生活,在《小雅·雨無正》裏,有生動的形容,說當時西周末年的老百姓在雨中的地頭皺著眉頭,有苦卻沒有地方去說,諸侯相爭,哪裏有閑工夫來過問他們的疾苦?
戰禍起,事急如火,眾多的壯年男丁,被迫去參戰征伐,說是一個人去參戰,其實全家人的心都跟著去了,特別是妻子的,於是,夕陽時分、河堤之上,就時常會有那些佇立遙望的女性背景,盼望著自己的丈夫能夠早日歸來,當然她們不知道他們何時才能回來,彼此的離別與其說是“生離”,莫若說是“死別”,因為幾乎沒有丈夫能夠重新回到家裏邊。先不說這戰爭的凶殘,刀槍不長眼,隻說這去國幻象,千裏跋涉,道路崎嶇,水土不服,風餐露宿,春寒秋凍,哪一個不能致病纏身,死亡的幾率高之又高,拋骨異鄉的可能性太大了。
在亂世中,今日的離別便是明日的死別,初嚐離苦的先民們,他們的心裏該有多少的悲切悲涼?一方是回家無望,歸家遙遙無期。一方是田地荒蕪,家中的糧食早已吃光了。雙方都是要承受夫妻分離的痛苦,掙紮餘生。那個在高高的汝河大堤上淒苦徘徊的女子,一方麵手執斧子砍伐山楸的枝幹和枝條,一方麵心裏盼望著那久未見麵的丈夫,她心中到底有幾成的把握呢?隔著離別的煙幕,孤苦無依,恰如早起時候的饑腸轆轆與歡愛的斷缺。
然而,她是幸運兒,上天麼有辜負她的期望,在某一天,她看見了那個熟悉的身影,恍然若夢,她怎麼也不能相信,自己的丈夫回來了,真的回來了,直到丈夫攬她入懷,她才感覺到這種真實,辛酸的、激動的淚水橫流,她要他今生再也不要拋下她離去。
祝福相聚的同時卻也能夠知道,有許多的丈夫並不能回到心愛妻子的身邊,即使如《汝墳》裏這個女子那樣,盡管丈夫回來了,盡管可以有一種完整的生活,相親相愛在一起,但誰能保證第二天他不再次被迫征伐而離開?
所以,當王維在渭城朝雨裏送別遠二使去安西時候,他知道,元二使此去,西出陽關便沒有了朋友,便是萬裏風沙刮在臉龐,他不住地勸酒,他讓元二使飽嚐故人的熱忱,他知道,元二使所去的地方是塞外苦寒之地,幾乎和流亡地等同,天寒地凍,而路途遙遠,在當時的那種情況下,這一別,或許就成永訣了!
生死隻在一線之間,生離其實就等同與死別,在這種情況下,還要祝福什麼?還要安慰什麼?沒有人會願意去想發生的悲劇,他們寧願期待著美好,期待著如《汝墳》裏的女子那樣的幸運的相聚。有了這樣的期待,離別有了幾絲溫暖。什麼也不要說,隻用行動來表示,喝酒。而《汝墳》裏邊,則是夫婦的歡愛。
沿著汝水河邊走,砍下樹上的枝條,不見我的男人,饑腸轆轆般難受。
沿著汝水河邊走,砍下樹上的殘枝,見到我的男人,不要不要再遠離。
望著鮮紅的魚尾,想起王室的慘境。王室雖已焚毀,父母卻近在眼前。
世事難料,人生無常,變數幾乎充滿著人的整整一生,當李清照在池陽的途中送別夫君趙明誠之時,她怎麼會想到,這就是永別?一個月之後,一場瘧疾奪取了相親相愛了二十八年的丈夫性命。生離變成了死別,從此天人永隔。也許就是因為看透了這些,柳永才會在都門下設帳,與自己的情人話別整整一天,直到太陽下山,船家催促;而梁山伯送別祝英台,也是送了一程又一程,十八裏外相送,讓長亭更短亭。所以,中國的古詩詞中,才有了那麼多的亭台樓榭,都佇立著天涯斷腸人——離人。
在《汝墳》中,從先民那,懂得了古人的離別情懷,懂得了“生離”大多時候就是“死別”,聽李叔同大師的《送別》:“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杯濁酒盡餘歡,今宵別夢寒。”格外有感,長亭古道,晚風拂柳,心頭不由萬千愁緒。此地一別,海角天涯,人生因為別離而改變得麵目全非,想著那個《汝墳》裏幸運的女子,無限悲憐。
那些錯過的感情
——《陳風·東門之楊》寄懷
後來
我總算學會了
如何去愛
可惜你
早已遠去
消失在人海
後來終於在眼淚中明白
有些人
……
歌手劉若英的一曲《後來》,唱出了多少人心中的遺憾與喟歎。對那些錯過的人和錯過的事,我們過後回望,隻能深深自責,還假設到要是早知道怎麼怎麼樣,可是早知今日,何必當初,世事難料,人生無常,生活中的事情確實超出了人們的掌控。對於錯過的,我們也隻能報以深深的遺憾。
我們在古老的詩歌總集《詩經》中也能追尋到這樣的事情。
東門之楊,其葉牂牂。
昏以為期,明星煌煌。
東門之楊,其葉肺肺。
昏以為期,明星晢晢。
這是發生在陳國都城的東門外的《陳風·東門之楊》,這裏是男女青年的聚會之地,有“丘”、“池”、“枌”等,《陳風》中的愛情之歌《東門之池》、《宛丘》、《月出》、《東門之枌》,大都產生在這塊愛情的聖地上。
陳國是小國,從他成立之日到被吞並,600多年間,一直是小國,他的弱小勢力使得他也從來沒有想去稱霸,人民都隻是過自己的生活。在那個古風滿天的先秦年代,陳國的熱戀男女一般都相約在黃昏的楊樹林中。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那片楊樹林麵積比較大,樹因為年代久遠了枝葉茂盛,是不是也象征著陳國男女的愛情也如樹林一樣繁茂而生生不息?和那個心愛約好了時間,其中一個早早來到等待,望著樹林,急切地徘徊,焦急的心情等待過的人相信都會了解與理解。這約會在戀人的心上,無疑既隱秘又新奇,期間湧動著的,當然還有幾分羞澀、幾分興奮。等待者站在高大的楊樹下,抬頭看見了天上閃亮的星星,似乎在向自己紮著眼睛,心情也就略微好了起來,有星星相陪,想著念著,靜靜地等待著愛人的到來,也是一種幸福吧。
《東門之楊》中可以看出寫愛情的美妙,這種就是等待帶來的美感,一種珍惜在裏邊,不過,這種感覺是暫時的,要是被等的人一直不出現,會是什麼樣子?世事也往往弄人,等待的這位從黃昏一直等到夜深人靜,從夜深人靜又等到鬥轉星移的淩晨,另一方還是沒有來,無盡的等待就轉變成了難捱,也就成了一段錯過的感情。
東門的大白楊樹啊,葉兒正發出低音輕唱。
約會定好的時間是黃昏,直等到明星東上。
東門的大白楊樹啊,葉兒正發出輕聲歎息。
約會定好的時間是黃昏,直等到明星燦爛。
同出於《陳風》的《東門之池》感覺就不一樣了,同樣的愛情,卻充滿著歡聲笑語。
東門之池,可以漚麻。
彼美淑姬,可以晤歌。
東門之池,可以漚紵。
彼美淑姬,可以晤語。
東門之池,可以漚菅。
彼美淑姬,可以晤言。
可以想象,一群青年男女,在護城河裏浸麻、洗麻。大家在一起勞動,一起說說笑笑,甚至高興起來就唱起歌來,小夥子們豪興大法,對著愛戀的姑娘就唱出了《東門之池》,表達情感,表達愛情。而《東門之楊》到最後隻能唱出悲傷。
一直以來,很多人都堅信詩中楊樹下徘徊等待的應該是個女孩子,正如張愛玲所說的 如果男女的知識程度一樣高,女人在男人麵前還是會有謙虛,因為那是女人的本質,因為女人要崇拜才快樂,男人要被崇拜才快樂。所以女人在男人麵前總是謙卑的,隻要有一點愛在,想哪女子一定是早早吃了飯,喜滋滋到城門外等著,可是到最後隻能落地失落情懷。《東門之楊》成為癡男怨女心中的一個錯過的代表,同樣南宋女詞人朱淑真在《元夕》中也流露出來的同樣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