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章 男耕女織度流年(1 / 3)

當婚戀過渡到平穩如水的時期,生活便躍居首位,當那些上古女子在桑田間采摘著嫩綠的桑葉,歌唱幸福的時候,你是否能從中聽到溫婉的感動?當那些男子從田間歸來,夕陽下擁抱妻兒的時候,你是否能從中看到美麗的誓言,其實並未遠離?愛情,從來都不止是一出獨幕劇,當它在延續上演的時候,時間便會令其成為可以流傳經年的傳奇。

可愛的勞作女子,在葛藤間歡唱

——讀《周南·葛覃》有感

“葛”這種植物很常見,無論平原還是山地。平原之上的“葛”叫“麻”,一派清碧如染,靜靜蔓延,可以構成錯落的景致。其實它還有另外一個更為優美的名字——夏布。聽上去就有一陣涼爽鋪麵而來,也許是葛藤經過多次處理製作出來的衣服質量上乘,但卻少了原有的山野清氣。

《周南·葛覃》中的勞作女子采割的葛藤長在山林之中,比平原之上更能糾結而上,綿延數丈。《西遊記》第一回中就有一段描寫小猴子在花果山水簾洞前“跳樹攀枝、采花覓果;……扯葛藤,編草襪”的玩耍景致,生活中都離不開這種植物。當有風的時候,大把的陽光便和茂盛的葉片一起追逐嬉戲,窸窸窣窣的碎響不斷,構成山林的音樂。不妨在這音樂之中沉醉,以蔓延的葛藤做為橋梁,順著它攀援到兩千年前,來聽這首關於勞作的歌:

葛之覃兮,施於中穀,維葉萋萋。

黃鳥於飛,集於灌木,其鳴喈喈。

葛之覃兮,施於中穀,維葉莫莫。

是刈是濩,為絺為綌,服之無斁。

言告師氏,言告言歸。薄汙我私,

薄澣我衣。害澣害否?歸寧父母。

有景,有物,綠的是葉,葛藤葉子蜿蜒伸展,黃的是鳥,調皮的黃雀在山穀間飛來飛去,處處留下它們歡快的唧啾聲,和樹葉的窸窣碎響和鳴,怎不是一派自然好風光?在柔長的葛藤間依稀可見的是,有著健康紅潤的臉龐的采葛女子,荊釵布裙,一路歡喜走來。她為什麼如此快樂?也許她太熟悉這塊山野,陽光,藤葉,小鳥,都似自己的親人;也許是她覺得自由,在家待著不舒服,而此刻如出籠的鳥兒,回歸山野,怡然自樂;也許,她陷入了快樂的往事,小時候,她就跟隨母親進山采葛。那時的山野也是這般蒼翠,對著遠方喊一聲,到處都是自己的童趣,趣味十足。

她在勞作中的歡喜自在:“葛之覃兮,施於中穀,維葉莫莫。是刈是濩,為絺為綌,服之無斁。”

輕聲讀這段詩,不禁想起餘冠英老先生的翻譯,覺得沒有比這更清澈而又讓人動心了:葛藤枝葉長又長,嫩綠葉子多又壯。收割水煮活兒忙, 細布粗布分兩樣, 做成新衣常年穿。

《毛詩序》中認為是讚美“後妃”美德的,後妃出嫁前“誌在女工之事,躬儉節用,服瀚濯之衣,尊敬師傅”,就是為天下的婦女做個好榜樣,大家跟著學,達到教化目的。但我們更願意相信詩中這位歡樂勞作的女子來自民間。倘若這個女子真是後妃,縱然她精通女紅,一時的勞作之後,她當然是換掉粗衣服,去過錦衣玉食的生活了。而這次山野表演明顯失去了被讚美的意義。

因此,讓我們確信她是一介民女,與後妃活在不同的世界中。她嫁的也是一個普通的男子,擔水劈柴,男耕女織,簡單生活,用樸素和單純,開墾生命中最豐美的田園。

女子的勞作並不稀奇,《詩經》中的勞作處處可見,勞作與風雅相結合才是風景。先秦之時,沒有那多麼的苦楚,沒有不堪重負的生活壓力,她也就如山間鳥兒一樣自在,展示著自己的勤勞。因此,我們看來,她就是一道風景。

讀《唐宋詞與人生》,楊海明教授說:“這裏浮動著女性的衣香鬢影,散發著女性的芬芳溫馨……由於女性的介入,士大夫文人的人生便不再那麼沉悶和單調;女性的溫柔似乎喚醒了他們沉睡在心中的人性,使他們興奮,變得多情。”

楊海明的評語說得很有道理,可惜,《詩經》是勞作者的歌,《葛覃》是田野勞作民女之歌,他說的“衣香鬢影”、“芬芳溫馨”隻屬於貴婦人,而民女在山野林間的歌唱舞蹈,散發著脂粉取代不了的清新之氣。在此,化用他的話,可以說由於女性的介入,先秦之時的山野不是荒蠻、單調。普通到隨處可見的葛藤因女性的介入愈發青蔥茂盛,普通到處處飛旋的小鳥因女性的介入越發活潑可人。勤勞的女子們揮舞著鐮刀割著葛藤,嘴中不停息地唱出歡快的歌曲,和黃雀的鳴叫、樹葉的摩挲聲彙成一片,葛藤在風中婆娑起舞,碧波蕩漾的綠葉之中,她們若隱若現。遠古的女子勞作的愉快,是山間最明媚生動的一副畫卷。

無怪乎連以古板著稱的經學家們也認為,《葛覃》中是以葛藤來比喻女子的纏綿柔情,以葛葉來比喻女子容顏美貌,以黃雀的歌唱比喻女子的純真與歡樂了。割來葛藤浸漚多日,剝下葛麻織成葛布做成新衣服,任勞任怨從不說聲辛苦,讓日子一天天流逝,生命如此簡單。在這些民間女子的眼中,生活,究竟是因為簡單而快樂,還是因為快樂而簡單?她們沒有說,我們也就無須說破。

《詩經》裏還有一首名為《上農》的詩,記載著“後妃率九嬪蠶於郊,桑於公田”。在這裏我們還可以看到文化力量的傳承,在艱苦卓絕的抗日戰爭時期,上至宋慶齡,下至窯洞裏的的婦女同胞,她們紡紗織布辛苦勞作讓身在戰壕裏的將士們陡然飽增抗日信念,揚起大刀保家衛國。孔子曾說過,《葛覃》唱的是先民最初的誌向,看見美好的事物溯本思源,穿上衣服想起辛勤勞作的女子,這是人人都有的樸素情感。做為男人,穿上“她”用心製成的衣裳,不管是一件貂皮大衣,還是一件簡單毛衣,那種直抵人心的溫暖就是一股無法替代的生產力。

先秦女子樸素的勞作一直流傳,即使是貴族女子,在出嫁之前也須“十年不出……學女事,以共衣服。”在先秦時候,即便是天王老子的千金也是要幹家務活的,如上麵所說,至少也要做個樣子示範國民。男人在外,女子在內,采桑織布哺育子女。過去幾千年的時光中,我們的祖先遵循這樣的方式生活——自給自足。這種生活,陶冶出的是自然平和恬淡悠然的心態,是知足常樂、樂天知命的滿足和幸福感。勞作起來,有不少的歡樂。

歡喜自在的女子,不管她相貌如何,這種美就“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相信天下大多數男女都會更喜歡這種葛布粗裳的簡單生活生活,愛情如此也會更長久。雖然沒有絲綢一樣光彩和華美,卻是柔軟堅韌,貼心舒適,悠遠綿長。

“葛之覃兮,施於中穀,維葉萋萋。黃鳥於飛,集於灌木,其鳴喈喈……”寥寥數語,便是一個夢境,一種境界,空穀流傳,數千年後,可愛的勞作者,在葛藤間的歌唱,依然悅耳動聽。

為采詩官唱一首歌

——由《召南·甘棠》說采詩官

在遙遠的先秦時代,有一種職業比較特殊,就是采集民間歌謠,依次傳達民意給統治者,這職業被人形象的稱為“采詩官”。作為與人們的精神生活相關的文化人,他們不是去閉門造車、沽名釣譽,而是腳踏實地、吃苦耐勞行走民間。在先秦,他們的身影出現在了中原的大地上,就好像飛翔在民間的蜜蜂,采出與花粉一樣美麗動人的民歌。

先秦或者更早時候的人們比我們這些後來者更為開朗,他們大多開口就能唱出美麗的歌謠。《詩經》中最為精彩的《國風》部分,就是我們的祖先當年在田間地頭勞動時隨口唱出來的。有對愛情、勞動、美好生活的吟唱,也有懷故土、思征人及對壓迫、欺淩的怨歎與憤怒,也有對好的領導者的歌頌,比如這首《召南·甘棠》:

蔽芾甘棠,勿翦勿伐,召伯所茇。

蔽芾甘棠,勿翦勿敗,召伯所憩。

蔽芾甘棠,勿翦勿拜,召伯所說。

《召南·甘棠》中說的召伯就是召公,作為周文王的庶子,他在周武王平定天下之後被封在陝右。等待武王去世之後,他與周公一起協助年幼的成王治理國家,當時他主張實行德政,時常會出巡在民間,為百姓解決實際的困難,可是每次外出,從來不去擾民,住也自己解決,他經常在高大的甘棠旁搭建草屋,百姓有什麼冤情也就都在甘棠樹下被解決,召伯與後來的包青天一樣都受到了百姓的愛戴。後來他曾經建過草屋的甘棠也被愛惜地保護起來,百姓甚至不忍去修剪,淳樸的勞動人民當然不會忘記他,寫了詩歌來歌頌他。當采詩官來到的時候,他們叫著他,對他說:“來我們為你唱一首歌頌召伯的歌。”

鬱鬱蔥蔥棠梨樹,請不要剪割不要砍伐,因為那曾經是召伯的居住處。

鬱鬱蔥蔥棠梨樹,請不要剪割不要毀壞,因為那曾經是召伯的休憩處。

鬱鬱蔥蔥棠梨樹,請不要剪割不要跪拜,因為那曾經是召伯的解脫處。

對統治者來說,這將是多麼大的欣慰,得到子民如此的擁戴,人一生的記憶有著一定的容量,當一切都最終老去,一切都被時間洗刷幹淨的時候,誰還能屬於誰,誰還能記得誰,而召伯便在這簡約的詩經文字中,被永久的銘刻下來。

詩歌,本來就是萌生於社會大眾的最私人、最樸素、最原始、最難以剝奪的藝術樣式,而這些民間的聲音之所以流傳下來,這和采詩官的勞動分不開。當時,一個個有著深厚文化素養並且深懷敬業精神的采詩官,從王城出發,踏上散發著濃厚芬芳的土地,他們的手中搖動著一隻樂器——木鐸,木鐸發出的脆響會傳到很遠的地方,一直穿越了官道旁的小樹林和小溪流。

那些在田野裏唱歌勞作的人們聽到了這木鐸聲,就知道上傳民意的采詩官來了。他們會愉悅起來,放下手中的農具,大聲地唱起來,招呼采詩官過來。采詩官於是走下官道,走進大眾,和他們一起席地而坐,請求父老將這些新歌唱出來,而他們在一旁飛快地記錄。

采詩官以詩歌的名義走在民間,總是如同蜜蜂飛行在花叢中一樣深受歡迎。采詩官來到民間村莊的時候,一般都是一個節日。

村民們會準備自家釀造的美酒,用過年時留下的半隻羊腿活著宰殺雞鴨來歡迎他們招待他們。他們甚至和許多個村莊的女子有了愛情的第一次親密接觸,在詩歌中留下自己的影子。畢竟,以《詩經》為藍本的詩歌總集是沒有姓氏做標記。

來自民間的疾苦就是通過這些民歌被周王及其他諸侯所了解的,比如召公的好形象就被大家傳播開來。可惜,久遠的時代模糊了采詩官的麵目,我們無法知道他們姓什名誰。他們僅僅在曆史的深處濃縮為一個名詞,來讓我們想象與感恩。

中間還有這麼一個過程,等回到王城,采詩官們就開始忙著整理那些似乎還散發出鄉土氣息的詩歌。這些有時候讀起來比較蹩腳的白話抒情故事幾乎奠定了中國文學以抒情傳統為主的發展方向,它的日常性和現實性已經成為我們本土以後的詩歌文學的主要樣式。另外,《國風》在愛情詩歌的發展和貢獻上更為突出,以湯顯祖的《牡丹亭》為例,深閨小姐杜麗娘誦讀《關雎》之時而產生對柳夢梅的愛情渴望,就是很好的見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