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章 男耕女織度流年(3 / 3)

人們也就會獲得這樣的道理,越是簡單,越是容易歡喜,就像《周南·芣苢》中展示的一樣,有著單純的願望,唱幾嗓子歌,把車前子從枝頭采摘下來,用粗布衣裳把它們兜回去,漫步自然,聆聽美好。

采了又采車前子,

采呀快去采了來。

采了又采車前子,

采呀快快采起來。

采了又采車前子,

一枝一枝拾起來。

采了又采車前子,

一把一把捋下來。

采了又采車前子,

提著衣襟兜起來。

采了又采車前子,

別好衣襟兜回來。

可以想象,當時周朝的采詩官行走在風塵仆仆的大道上,突然聽見勞作人民的歌聲,清新爽利而沒有繁文縟節,心就被吸引了。於是,采詩官於是走下官道,走進大眾,和他們一起席地而坐,請求父老將這些新勞作歌唱出來,而他們在一旁飛快地記錄,然後就有了這歌聲的流傳。

也許隻有在農耕時代,才能夠如此接近自然,親近自然,並輕而易舉地有一顆歡樂的心,舍棄掉憂心重重,在一路的前行中,不斷地有豐盈的收獲,從而有了豐厚的積累,人生從此達到高度。然而,現在社會我們都被物欲捆綁,在我們的心裏,荒草叢生,車前子這樣簡單的植物隻是在了遙不可及的遠古,我們無法采摘,我們丟掉了先民們采摘車前子時所唱的歌謠,丟失了那些簡單的歡樂,我們得到的再多又有什麼意義呢?

清人李鬥的《揚州畫舫錄》中有這樣的表述,說有人將一隻鞋掉到水裏:“陸壽芝為麟度大令之孫,寄居儀征,幼有才名。嚐醉跨橋上作騎馬狀,忽一履隨澗中,因更舉一履投之曰:‘天下無用之物若此履者,皆可棄也。’”

我們今天怕不如古人灑脫,也不及古人的看得破。生活中,生命裏,可棄如履的東西還真不少,榮辱得失,浮名虛利,我們何嚐舍得丟掉過,左手裏的舍不得丟,右手裏的也不肯丟,真可笑。如果,我們有先民采摘車前子時的簡單潔淨的心,那麼,歡喜肯定會更純粹些,也會更加多些,我們也會真正做到平靜安寧。林清玄有一句話說的很好:“以清淨心看世界,以歡喜心過生活,以平常心生情味,以柔軟心除掛礙。”

在古代的民間,采蓮采茶采桑采車前子,遊戲生產趕市談情說愛,民歌情歌滿山歌聲,都覺得是一種天上人間的舒心熱鬧。這塵世裏,有一種最普通的草,叫車前子,先民們有一顆最簡單知足的心,叫歡喜心。他們的日子雖然辛苦艱難,但確實是滿足與快樂的。而這份歡樂於我們,得也簡單,失也容易。

一副男耕女織的風俗畫

——漫說《豳風·七月》

二十世紀六、七十年代美國最著名的民謠組合西蒙和加豐科爾唱過一首沒名字的短歌。

四月,春潮帶雨,一段愛飄然而至;

五月,依偎著我的肩頭,他歇下雙翅;

六月,我的愛唱起抑鬱的調子,深夜徘徊,心緒不寧;

七月,她遠走高飛,不辭而別,離我遠行;

八月,秋風瑟瑟,佳人已去,杳無音信 ;

九月,已經蒼老的這段愛,將銘記我心。

每個月份都代表一種心緒,從四月開始,對愛人的思戀就像春日的細雨一樣灑滿了細潤的心田,從此而亡,逐漸潤物細無聲,在九月之時,這段蒼老的愛情,已經長埋於心。愛情是一生的故事,可以隨同生命,輕揚的生長。

當然,不止是愛情,人生中還有許多事情是伴隨著生命共同進退的,先秦一首古老的歌中吟詠,恬淡清澈,描摹細致,就好像初生的禾苗,散發著自然的田園氣息,又閑閑的浸透著愜意之情。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一之日觱發,二之日栗烈。無衣無褐,何以卒歲?三之日於耜,四之日舉趾。同我婦子,饁彼南畝。田畯至喜。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春日載陽,有鳴倉庚。女執懿筐,遵彼微行,爰求柔桑。春日遲遲,采蘩祁祁。女心傷悲,殆及公子同歸。

七月流火,八月萑葦。蠶月條桑,取彼斧斨。以伐遠揚,猗彼女桑。七月鳴鵙,八月載績。載玄載黃,我朱孔陽,為公子裳。

七月火星向西落,婦女在九月的時候就縫製冬衣,因為十一二月的時候就會寒風徹骨,沒有足夠禦寒的衣服,怎麼能夠抵禦這寒冷的冬日呢?而冬天一過,便要開始修理鋤具,準備二月的下地耕種,吃飯的時候,妻兒會把飯送到田邊,讓田官趕來美食一餐。這就是那時人們恬淡安寧的生活。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年輕的姑娘在春日的黃鸝婉轉啼明聲中,沿著小道采摘桑葉,看著春天逐漸過去,人們采摘白蒿,姑娘內心一片憂傷,因為馬上就要遠嫁他鄉,為他人做媳婦去了。

隨著三月的桑枝被修剪,八月開始織造麻衣,姑娘就是要為她的夫君編製衣裳了。時日漸漸過去,女子心中那繞指柔情,也在秋日的到來之前,日益如海深沉。而這婚嫁之事僅是次要,忙種還是那時的人們最為辛苦的事情。

四月秀葽,五月鳴蜩。八月其獲,十月隕蘀。一之日於貉,取彼狐狸,為公子裘。二之日其同,載纘武功。言私其豵,獻豜於公。

五月斯螽動股,六月莎雞振羽。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戶,十月蟋蟀,入我床下。穹窒熏鼠,塞向墐戶。嗟我婦子,曰為改歲,入此室處。

六月食鬱及薁,七月亨葵及菽。八月剝棗,十月獲稻。為此春酒,以介眉壽。七月食瓜,八月斷壺,九月叔苴,采荼薪樗。食我農夫。

當四月開始結籽,五月知了聲聲時,人們就為八月的收獲做著準備,待到十月葉子飄零,十一月就上山打獵,獵取動物的皮毛來送給貴人取暖,到十二月的時候,獵人們依然忙於操練,獵取獵物,如果是獵到小豬就留下自己享用,如果是大豬就要獻給王公。

五月蚱蜢開始騷動,六月蜻蜓飛舞,葡萄和李子都熟了,蟋蟀在七月便隨處可見,而人們則是忙著煮葵花籽,八月開始打紅棗,蟋蟀九月來到屋門口,十月就鑽到人們的床底,但人們隻顧著下地收稻穀,為了釀造美酒而忙碌,家中的鼠洞也沒時間管理,人們辛辛苦苦勞作一年,隻是為了令主人高興,令自己平安,所有的好食物都供奉給主人,自己則是采摘野菜,砍伐木柴,住進破舊的房屋內暫求安穩。

《七月》源於豳地的民間歌謠。豳地在現在陝西省旬邑縣、彬縣一帶,那個時代是個農業部落。《七月》不怨不艾地敘述人們如何獲得生存的艱辛努力、生活的基本狀況,生活隨著時令和季節的變換律動。勞作的目的不是因為敬畏神的力量,也不是為了祭祀神靈,而是為了獲得生活的保障。

他們一年四季的勞動生活,涉及當時生活的各個方麵,從各個側麵展示著當時社會的風俗畫。因此後人拿這首詩與古希臘詩人赫西俄德的農事詩《工作與時日》作比較,不過,《七月》顯然要比《工作與時日》有進步意義。因為那首農事詩開篇就是獻給繆斯,讚頌宙斯萬能的。“皮埃裏亞擅唱讚歌的繆斯女神,請你們來這裏,向你們的父神宙斯傾吐心聲,向你們的父神歌頌”。

《七月》則是一幅男耕女織時代的風俗畫。三月裏女孩子帶著漂亮的籃子,采桑葉養蠶,六月結滿葡萄,七月榨滿豆漿,八月打棗、收稻穀,九月打穀場,重新做了菜園子,十月飄滿酒香,十一月、十二月農活結束了,男人開始去打獵。夜晚歸來還不休息,趁著農閑,收拾好屋子,抵禦夜晚的風霜,還要準備過年,來年開春又要忙著種地了。

九月築場圃,十月納禾稼。黍稷重穋,禾麻菽麥。嗟我農夫,我稼既同,上入執宮功。晝爾於茅,宵爾索綯,亟其乘屋,其始播百穀。

二之日鑿冰衝衝,三之日納於淩陰。四之日其蚤,獻羔祭韭。九月肅霜,十月滌場。朋酒斯饗,曰殺羔羊,躋彼公堂。稱彼兕觥:萬壽無疆!

農夫辛辛苦苦的白日忙完莊稼,夜晚又要搓麻繩,在一年的最後時刻忙祭祀的種種活動,獻上先前冷凍在冰窖裏的韭菜和羊羔,分發美酒給賓客,與眾人一起舉杯為主人祝福,高呼萬壽無疆。

勞動的奴隸們沉重勞動著而不得報酬,悲慘的命運循環無期。而不勞而得的奴隸主貴族則完全過著另一種生活:住的是防風耐寒的房屋,穿的是上等鮮亮的好衣裳,吃的是酒肉,沒有事情了還祭祀宴請,祈求多福多貴多長壽。

如此鮮明的對比!人們該抱怨,控訴,或者反抗了吧,就如魏風·伐檀》、《魏風·碩鼠》那樣。

坎坎伐檀兮,寘之河之幹兮,河水清且漣猗。

不稼不穡,胡取禾三百廛兮?

不狩不獵,胡瞻爾庭有縣貆兮?

彼君子兮,不素餐兮!

坎坎伐輻兮,寘之河之側兮,河水清且直猗。

不稼不穡,胡取禾三百億兮?

不狩不獵,胡瞻爾庭有縣特兮?

彼君子兮,不素食兮!

坎坎伐輪兮,寘之河之漘兮,河水清且淪猗。

不稼不穡,胡取禾三百囷兮?

不狩不獵,胡瞻爾庭有縣鶉兮?

彼君子兮,不素飧兮!

《伐檀》中直接嚴厲責問:“不播種來不收割,為何三百捆禾要獨吞啊?不冬狩來不夜獵,為何見你庭院掛鵪鶉啊?那些老爺君子啊,可不白吃腥葷啊!” 用活生生的事實來揭露奴隸主血淚斑斑的罪惡,抒發蘊藏在胸中的熊熊怒火,人們年複一年繁重勞動,苦難生活,卻什麼都得不到,在詩歌中就把積壓在胸中的憤懣象火山似的噴泄出來。

而《七月》並沒有這樣做。人們沒有太多的抱怨,隻是繁重的活著,“哀而不傷,怨而不怒”的活著。其實《詩經》三百篇中大多數詩歌都是這樣。人們在一年到頭的瑣碎勞作中,默默地承受著生存的負擔,尋找屬於自己生活的樂趣與希望。這也是一種解脫的方麵吧。

看,蟋蟀爬進屋中,在燈下跳來跳去,提醒著北風的寒涼。人們趕緊鎖上窗戶,把門洞都堵塞上,屋中就暖和起來,擁抱妻兒共度夜晚寒冷。等到過年時候,“嗟我婦子,曰為改歲,入此室處”,不久新年到來了,進到屋中歇個夠。生活是簡單貧困,抑或是負擔,平凡但充滿著生命力。

男耕女織的社會中,大多人都是這樣過完一生。腳踏實地、吃苦耐勞。勞動,萬歲!有時候也會有村落部落的宴會等,如《七月》的最後一章描述的那樣。農閑之時,舉酒慶祝,萬壽無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