Δ偷拍
據最近出版的《文摘報》報道,由薩達姆長子烏代負責的一個部門最近頒布法令,將那些散布伊拉克謠言者處以“割舌”之刑。海灣戰爭以來有關伊拉克的謠言鋪天蓋地,盡管我對此將信將疑,可伊拉克的確是不許隨便拍照的國家,據此“法”類推,10年前我就該被處“剜眼”之刑。
1990年海灣戰爭爆發前,我單槍匹馬秘密潛入巴格達,喪家犬般穿行於巴格達的大街小巷。我右手捏著裝了35毫米廣角的萊卡,估計差不多就按一下,從不敢把相機端到眼前。由於拎著公家相機所以並不在乎會不會被警察沒收,“大清國有的是金山銀山”,新華社記者丟相機雖說不上家常便飯,但早已像雨後的蘑菇不勝枚舉。我師傅在采訪世錦賽的飛機上丟過整個器材包,還有各級領導紛紛把相機丟在汽車裏、客房裏、包廂裏、大海裏……就是沒人把相機丟在戰場上。最後一位采訪2000首腦會議的老兄,居然在江主席抵達前,在餐廳裏一次弄丟價值30多萬人民幣的全套裝備……
海灣戰爭爆發前一天,一個穿灰製服的警察在阿布·努瓦茲大街叫住我,用比我還臭的英語質問我是不是拍了路邊的櫥窗。我告訴他,我可以對安拉發誓:絕對沒有。我始終拎著這隻破相機,根本就沒端起來。警察說他剛接到舉報:日本人偷拍商店的供應情況。我說極有可能,可我是百分之百的中國兄弟,你沒見我身上大寫著“西尼夏比(人民中國)”嗎?說著翻出衣領下寫有中、英、阿文的身份識別牌。警察將信將疑低下頭一直讀完我的血型B,才說可能弄錯人了。我又喊了幾聲“打倒布什”,弄得警察肅然起敬。正如《培爾·金特》所言:“當狼群在外麵的時候,最保險的是跟著狼一起嚎。”
卡迪西亞廣場位於巴格達市中心,瀕臨薩達姆總統府,政治上相當於天安門,軍事上可以充當戰備機場。海灣危機以來一直被列為伊拉克頭號戰略目標,由精銳的共和國衛隊守衛。據說英國《經濟學家》的巴佐夫特就是拍攝了這裏的軍事設施,才被伊拉克判處死刑。英國前首相愛德華·希思為此專門跑了一趟巴格達,最後勞動撒切爾出麵也沒能留住巴佐夫特的小命。海灣戰爭爆發前兩天,我脖子上掛滿尼康,右手捏著其貌不揚的萊卡徑直走向值勤的共和國衛隊。一位少尉命令我停下來,可我堅持走過去,抱著他行“薩拉馬利空”吻腮禮,他的大胡子紮得我挺癢。我對他舉起萊卡,比畫著按了一張:“素拉蒙肯(照相可以嗎)?”萊卡輕柔的快門絲毫沒有引起士兵注意。他連連擺手:“木須蒙肯(不行)。”接著雙手一合,做了個戴手銬的姿勢。我溫順地把滿身的相機堆在地上,從他們手中的AK-47衝鋒槍侃起,直到敘利亞的女孩最美。“暴力色情”迅速扭轉了士兵對相機的注意力,我就這麼有了獨家的卡迪西亞廣場照片,這張照片被新華社編發後上了數不清的報紙。
Δ玩火車的男孩信守諾言
許多朋友勸我不要回伊拉克冒險,一個40歲的男人應該把萊卡放在書架上靜等升值,韜光養晦。可我理想中的人生不是正處正局、謀點贓錢,而是10年前就對耶路撒冷發過誓的“當好記者、娶好姑娘、生小超人”。盡管10年過去,我也覺得當年這三條願許得挺孫子,除第一條給自己樹立個高不可攀的目標外,第二、三條都是苛刻他人。但“玩火車的男孩必須信守諾言”,所以盡管疾病纏身,我還得努力履行當年在耶路撒冷和神立的約定。
2000年5月20日,我脖子上掛著萊卡重返底格裏斯河畔,耳輪中響起熟悉的穆斯林晚禱聲,月色朦朧可以辨別出圓頂清真寺和細高的宣禮塔。微風拂麵,迎麵吹來阿拉伯大煙和土耳其咖啡的混合辛辣味,以及汙濁的河水帶來的糞便惡臭攙和著椰棗樹的芳香。在各種氣味中,我迅速辨別出一種暗藏的特殊黴味,像琉璃廠中國書店的舊書,彌漫著一種年代久遠的味道。還有就是強壯士兵發達汗腺在棉布軍裝上蒸發的鹹味,它讓我油然產生一種冒險犯難、鋌而走險的莫名激動。
昔日武裝到牙齒的廣場依然戒備森嚴,我背著新買的萊卡,輕車熟路地來到卡迪西亞廣場。這是1990年以來我首次重返卡迪西亞廣場,自從那次成功的偷拍以後,盡管我四進巴格達,都始終沒敢再來。多年來我瘋狂追求的不是工作的結果,而是一個完美的連續過程,我喜歡享受工作過程中的每個細節,體會不為名不為利的純粹冒險。就像聽交響樂不能穿T恤、吃西餐需要有幽雅的環境,采訪偉大事件也必須使用偉大的相機。我蓄謀已久地故技重演,再次偷拍死氣沉沉的卡迪西亞,盡管我很擔心自己的萊卡會被共和國衛隊沒收,傾家蕩產動搖我活下去的勇氣,可我更希望我的萊卡在巴格達淬火。我再次對自己重複紅袍愷撒的語錄:“我來了,我看見了,我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