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間見本性,相信。但徹底回歸本性,恐怕隻能等到死後。在世時估計隻能無限接近,但永遠不能達到—像數軸上的拋物線。
有人見了一眼本性覺得震撼了,回來告訴大家一聲,讓大家別都活得那麼蒙昧;也有人見了一眼覺得太震撼了,幹脆留那邊兒不回來了。
都是探索者,省得大家對那邊的事情一無所知。無知產生恐懼。
關於輪回,有種說法:覺悟的都走了,剩下的都是執迷不悟的,沉浸在造物戲法裏,戀戀紅塵,七情六欲,一次次轉世投胎,一次次變幻身份、性別、經曆,一次次原子蓋樓,拆了蓋蓋了拆,一次次住進原子大樓當房客,仍然興致勃勃,夢裏不知身是客—隻能不斷回爐再造。
難怪人間總這麼不和諧,原來都是不開竅的留級生。
雖然如此,對這個說法仍存疑。太有緊迫感、太人類規則,像考試,過不了關的總考,噩夢一樣。我更傾向死亡讓眾生平等。最後都能見到本性,都能喜悅一下。
解脫既是必然,何必急於解脫?
天天喊解脫,什麼是解脫?
若以為解脫就是從此一帆風順、無病無災,從此泡進蜜罐兒裏,從此隻有福沒有禍、隻有樂沒有悲,從此光占別人便宜不讓別人占自己便宜,順便同情地看看身邊眾人都比自己倒黴—請回吧,走錯道兒了,您這叫人性之雞賊。
解脫,就是倒洗澡水的同時也把盆扔了:無禍也無福,無悲也無樂,從此一無所有,人間煩惱與享受的區別界限在心靈深處徹底消失。什麼便宜也占不著,什麼便宜也不想占,甚至不知道什麼是占便宜—是為解脫。
認識了解脫,不知還剩幾個人真想解脫。
不如在生而為人的這一短暫時光裏走走看看,體會一下七情六欲,像深度觀光。
“體會這狂野,體會孤獨;體會這歡樂,愛恨離別。這是我的完美生活。也是你的完美生活。”
生命遊戲沒有game over(遊戲結束),不妨再玩兒一會兒。玩痛快了,該終局的時候起身就走,不要拖泥帶水、心存依戀、死活不下線。
我和T的討論仍在繼續。如果其中一個先over,那麼另一個一定捧著鞋盒子去樹下挖坑踐約。剩下的一個怎麼辦?難怪人們熱衷於製造後代,不能否認大部分原因是利己—否認也沒用。
這叫什麼?叫“向死而生”。
這四個字可作此解?未免有些滑稽。
真是生命不息,煩惱不止。
但無窮盡的煩惱裏也夾雜著無窮盡的樂趣,像雞尾酒,有種不徹底的混合滋味。
喜歡中國古人在詩詞裏把這種不徹底轉化成美感,如小塊雙色纏絲瑪瑙,可以放在手裏反複琢磨把玩,直到它變得光潤瑩潔—桃花塢裏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種桃樹,又摘桃花賣酒錢。
酒醒隻在花前坐,酒醉還來花下眠;半醒半醉日複日,花落花開年複年。但願老死花酒間,不願鞠躬車馬前;車塵馬足富者趣,酒盞花枝貧者緣。
若將富者比貧者,一在平地一在天;若將貧賤比車馬,他得驅馳我得閑。
別人笑我太瘋癲,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見五陵豪傑墓,無花無酒鋤作田。走在海天之間,風穿過我,群星在我頭頂閃爍,波浪奔湧,彌漫的白霧滿含草香,我不知道體內這深沉無名的喜悅源自何方,或許源於未曾來到這個世界之前,宇宙深處,我們真正的家?
和愛人一起逃離都市,我們決定任性一次,實現那向往已久的“麵朝大海,春暖花開”。
日複一日,我們透過鏡頭,采集風雲四季。
3月27日,在海邊的蝸居裏度過了殘冬,我們網上訂購的吉他比春季到來得更早。很便宜,但光亮得像鋼琴一樣。
歌
早晨六點,天從湛藍漸漸變淺,路燈像蠟燭一樣熄滅,留下白色的光痕。
我坐在窗前,耳機裏是中孝介的歌—在那浪濤的彼岸/慢慢消失的/風的精靈/歡愉都在我身/幾年幾月的光陰/就在一瞬間轉變/波浪不斷流逝/在這絕美的水麵歌手在海邊生長,我以為他學習到了海洋的藝術。
Q市的海灘上沒有歌聲,隻有人聲,最常見的娛樂是吃東西和扔垃圾—既缺乏歌聲也沒有舞蹈,我們沉默地過了兩千年,因為要把智慧和熱情投入到最實際的地方。每個人都忙著滿足自己,但美感需要付出代價:一點點犧牲或者一點點克製。
耳機是個好東西,中孝介的聲音充滿了整個世界—像花朵一樣/要像花朵一樣/徒然搖曳在風中的這個生命/綻放在那裏/變得美麗無論如何,我的朋友,無論如何。
4月上旬,溪流邊的小草開始返青。這是我們定居海邊之後迎來的第一個春天。
經過將近6個月的冬季之後,樹林中的春天終於在4月到來。
迎春、丁香、雛菊、早櫻次第開放,空氣裏滿溢著粉狀的香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