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9章 生死(1)(2 / 2)

“鳥排泄,就成為鳥糞的一部分;魚排泄,就成為魚屎的一部分。”T笑。

道在屎溺!

《莊子·大宗師》裏講過這樣一個故事。

四個人子祀、子輿、子犁、子來坐一塊兒聊天兒。“誰能夠把無當成頭、把生當成脊柱、把死當做尾骨,誰能通曉生死存亡渾然一體的道理,可交。”四人相視一笑,就這麼成了朋友。不久,子來生病,彌留之際妻子兒女自然得圍成一圈兒掉眼淚。子犁過去拉開他們,“讓讓,讓讓,他正在經曆從生到死的關鍵性變化,別打擾他!”之後靠著門框跟子來聊,“你覺得造物會把你送到何方?變成什麼?是老鼠的肝髒呢,還是蟲蟻的臂膀?”

子來說:“自然造化就相當於我父母。它用生存讓我辛勞,用衰老讓我閑在,用死亡讓我安息。你剛才的問題我回答不了。打個比方,如果一個冶煉工正在鑄造金屬器皿,金屬熔解後跳起來說‘我一定要成名器啊,至少跟幹將莫邪一個級別’,冶煉工肯定目瞪口呆,肯定認為這是靈異事件。現在天地宇宙就是大熔爐,重生就是原子重新排列組合,人類主觀能動性到此為止,把我捏成什麼就是什麼吧。”古人不知道什麼是原子,但已經懂得從原子角度看生死,很神奇。

參加過幾個葬禮,荒誕遠過悲傷。

“千萬別給我化妝,千萬別按照流行風俗往我嘴裏塞蛋糕手裏攥蛋糕—聽說人去後嘴閉不上影響形象,影響就影響吧,那我也不要蛋糕;千萬別給我穿那麼難看的壽衣,千萬別往我身上蓋那塊化纖黃綢子;千萬別讓我躺玻璃盒子裏描眉畫眼地讓大家參觀—就在那棵樹下,看見沒有?其實不燒最全乎,什麼也不浪費,全交回去了,但不燒好像不行,誰看見再誤會。骨灰盒不要,妨礙原子再組合。放鞋盒子裏就行,或者裝一塑料袋往土裏一倒當花肥。”我說。

“鞋盒子啊?”T麵有難色。

“鞋盒子有心理障礙,裝蘋果的紙箱子也行。”我說。

直係長輩也有同樣的意思,都不愛麻煩人,在生死之事上都比較開通,不用旁人在眾人麵前鬼哭神嚎扮演孝子孝女,值得欣慰。

下麵是《莊子》裏的另一故事。

子桑戶去世後孔子派徒弟子貢前去料理喪事,卻發現孟子反和子琴張一個在編曲,一個在彈琴,正男聲二重唱:“啊子桑戶!啊子桑戶!你已經返歸本真了,可我們還局限在人的軀殼裏呀!”

子貢上前,“我冒昧地請教一句,人死了你們卻對著他屍體唱歌,這合適嗎?

離譜了吧?”倆人不太樂意答理他,隻說:“這人沒法聊,差太遠了!”子貢回去跟孔子抱怨道:“這都什麼人啊?太不注重道德培養和禮儀培訓了。

人死了,這多嚴肅的事兒啊!他們不按規矩治喪,還放浪形骸,對著死屍唱歌!

這都什麼人啊這是?”

孔子說:“唉,我的錯,我的錯。他們是擺脫禮儀約束而逍遙於人世之外的人,我呢,是生活在具體的世俗環境中的人。世外和世內不相幹涉,可是我卻讓你去吊唁,結果碰了一鼻子灰。在他們眼裏,人的生命像瘤子一樣多餘,死亡則是膿包的潰破,怎麼會認為生是優越、死是拙劣呢?既然如此,幹嗎還去炮製世俗禮儀,故意在眾人前演悲傷、演交情、演莊重、演體麵、演深情款款、演懂事兒呢?

記住,自然的小人就是人世間的君子,人世間的君子就是自然的小人。”另一疑問產生:原子是磚頭,人體是磚頭組成的大樓,磚頭對樓的形態一無所知,那麼,樓裏的住戶是誰?誰是樓主?死是房客退租,返歸本真,何謂本真?

也就是本性,靈魂—同一個意思。

想知道何為本性也容易:死後即見。

生為做客,死為返鄉。少小離家老大回。走的時候太小不記事,一回家,什麼都曆曆在目,才明白我原本是誰,在外幾十年,光扮演別人了!

詩雲:“我問你是誰?你原來是我。我本不認你,你卻要認我。噫!我少不得你,你卻少得我。你我百年後,有你沒了我。”

上智下愚,人人平等。

生前“覺悟”“見本性”,說白了,就是人雖活著但提前進入死亡狀態。所謂形如槁木、心如死灰,泛若不係之舟—船還在,撐船人卻不在了—人類的形體還在,但人類立場、主觀能動性卻消失了。人類的煩惱是沒了,但人類的歡樂也沒了,是為無悲無喜,一念不起。

我不太能相信活人的覺悟能做到徹底—隻要還套在人的皮囊裏,還要吃飯喝水花錢,建立人際關係,滿足肉體本能,就必然要受限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