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4章 一個婚禮(2)(2 / 2)

新娘的聲音平穩而高亢,盡管穿著高跟鞋站了不短時間。這是她的舞台—登台的機會並不多。

新郎的聲音很模糊,喉嚨裏的咕嚕聲,伴奏似的追隨著新娘的聲音,但這伴奏總踩不到點兒上。

“我鄭重發誓,以上帝的名義接受某某某成為我的丈夫,從今日起,不論禍福、貴賤,疾病還是健康,都愛你、尊敬你、珍視你,至死不渝。”新娘的聲音朗朗地響著,在那一刻,被語言裏的氣氛感染著,她願意相信這些都是真的。

新郎也發同樣的誓,大概是聽眾席上突然響起的洪亮的手機鈴聲打斷了思路,“不論禍福、貴賤,疾病還是健康,不論是不是健康,不論,那個,不論—”他額角上的汗蜿蜒地流到脖子上,白襯衫領子上多了一道汗濕的黃邊兒。

牧師隻好笑道:“你看,皈依了主的趙弟兄,還不如李姊妹說得清楚,我還讓李姊妹向你學習,啊?嗬嗬。”

無論如何,這漫長的一刻終於結束了,新郎如釋重負地親吻新娘。新郎的肩膀似乎鬆弛了似的更朝前塌著,新娘卻依然容光煥發。

她知道自己的表現很完美。這樣的完美當然需要經過一番認真準備,但犧牲精神是每個女人的天性—為丈夫,未必,但為一個完美的婚禮,可以。

唱詩班上台了,雜遝的腳步踏在空的木地板上發出鈍響。

邀請我們來參加婚禮的“發髻”站在前排正中間。她套著白袍子,肩上披著大塊的紫紅領巾,脖子上掛著長十字架,手捧黑封麵的歌本,挺著胸,微微仰著下巴,一雙月牙形的笑眼目光炯炯,神情有點兒像剛才的新娘。在整個大廳裏,她是數一數二的漂亮人物,想必也是個骨幹—這裏也奉行水果攤哲學,把最漂亮的擺在最前排?

讚美詩唱起來了,如教堂尖頂一樣從地麵直拔向天際的女聲:“普天之下萬國萬民,齊聲讚美父子聖靈,三位一體,同榮同尊,萬有之源,萬福之本。

阿門。“發髻”很投入,這是她的舞台。

很可惜,我們沒看完她的表演,因為肚子餓得咕咕作響。

出了玻璃門,正看見院子裏一片手忙腳亂,剛成了禮的新人和家人們正忙著上車。一輛又一輛號牌上貼著“百年好合”紅紙條的轎車正往院門口移動,正趕上還有車要進來,門口一時被塞住了,喇叭聲四起。一個黝黑的壯漢叼著煙卷指揮交通,一隊人推著電動自行車在汽車中穿行,彼此還招呼著:“上飯店吃席去哪?”“是建設大街那個唄?”

院子中央,一個瘦小的老頭兒穿著藍襯衫,透著裏頭的白跨欄背心,茫然地站在太陽地裏團團轉著圈兒,看著四周喧鬧的一切不知所措。一輛黑色轎車中探出半個身子,那是剛用毅然的神情說過“我願意”的新娘,低胸的婚紗此刻被車身擋住,隻看見一副結實的光膀子,她扯著嗓子對那藍衣服的老頭兒喊:“爸!爸!你咋還沒上車哪?”隨即又指著後麵一輛剛掉過頭來的車,“那輛有座兒吧?

趕緊上那輛,爸!趕緊的!”老頭兒夢遊似的過去了。新娘操著淩厲的目光掃視著全場,看看可還有什麼遺漏。

“一看就能幹。”一個跨坐在電動車上的人對另一個說,大概是前來參加婚禮的親朋。“是唄。你看自己結婚的日子,一點兒都不亂。”另一個讚許地點頭。

在一片鬧哄哄的氣氛中,車終於都開走了,到了飯店,想必還另有一番世俗的熱鬧是不能省的。

上帝的歸上帝,凡人的歸凡人。

我和T往回走,已經接近中午,太陽白花花地照在頭頂,我們買了煎餅果子,坐在馬路牙子上吃,身後是一條混濁靜止的河。沒有水喝,有點兒噎得慌。一上午的馬不停蹄—雖然都是別人的,自己除了旁觀並沒有做什麼,但不知怎麼的,隻感到一種單純的疲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