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子短路,過陣子才想起李春平是幹什麼的,據說是大款,寫過一本什麼書,表過決心,說要拿自己兜裏的錢為大家做點兒好事。
我試圖讓老張明白,北京那麼大,我不太可能從兩千萬人口裏把素昧平生的李春平挖出來,然後再從他口袋裏掏錢。別人也許行,但化緣這事兒我不在行。
“哎呀,你可以去找啊,畢竟在一個城市嘛!我給他寫過信,都沒有音信,沒有他地址,隻能寫李春平收,不知道收到沒有。等你們見到了他,問他收到沒有。”
老張的執著用在他自己身上,是發力過猛,讓人看著吃力;他的執著用在我身上,隻讓我後悔假扮了一次愛心人士-不管這理由是多麼美好崇高。更何況繪畫不是宣傳,也不是爭當道德模範。
但,無法拒絕,因為老張視我們的拒絕如無物。他是個健談的人,除了聲音抑揚頓挫,還加上動作和表情,黯然處傷心落淚,興奮時慷慨激昂,我做認真的樣子聽著,疲憊感如油脂一樣從裏到外滲透層層禮貌的偽裝,我漸漸繃不住了。
(七)“張老師,不吃飯了?”帶我們進來的中年女人又來砸門。
“不吃了,有幾個朋友在。幫我打份飯,給你飯卡,飯卡呢?”老張站起來四處找飯卡,“多買點兒,坐下坐下,一起吃,咱們邊吃邊聊。”
我們借機起身告辭,理由是不能打擾他休息,老張流露出一副詫異而不愉快的表情。“我不累。有朋友來,高興。”我們隻好說有事,很重要,約好的,改不了。他疑惑地打量我們的臉,“真有事嗎?還是借口啊?”我們堅定地說有事。
他終於說:“你們今天來得太晚,聊的時間太短,下次早點來,來之前打個電話。
咱們再好好聊。什麼時候回北京?想著我的材料。”我們送給他一箱方便麵。“送這些幹什麼,我不好吃。有錢不如幫我寄材料,郵寄費都挺貴的。”他說。
我們唯唯諾諾地站起來走到門口,又被攔住。“幫我們拍張照。”老張拿出一個老式膠片相機,對那女人說,又忙著把唯一一張折疊椅擺在屋子中央、畫板前麵,一麵又掏出調色板和畫筆,坐在椅子上擺出舉筆蘸墨的姿勢,我們呈雁翅形站著排列在兩邊。這是老張的經典造型。他有一本相冊,裏麵全是他和來訪者的合影,都是這個造型。
他送我們到門口,再次叮囑我們一定要再來。門前的花壇裏長著新樹苗,水泥鏤空長亭子上牽著葡萄藤。“我弄回來的桑樹,剛種就讓人拔了兩棵,”老張指著花壇裏的樹苗說,“說是院裏不能種桑(喪),沒辦法,這兒的人都沒什麼文化,素質低。”
我們繞過柱子,穿過回廊,又穿過一大間空房子,裏頭擺著幾張舊圓桌,是食堂。午飯點兒快過了,裏麵沒什麼人。
打菜口的木窗框掉了漆,泛灰的白牆,留著各種紙張被粘上去又撕下來的印記,因為沾上了塵土,都成了黑色。
窗口上方掛著小黑板:“土豆炒茄子4.5元,圓白菜炒肉4.5元,洋蔥炒肉4.5元,豆芽菜炒肉4元。”旁邊貼著一張泛黃的紙:“請自覺維護環境衛生,禁止隨地吐痰,如有違者罰款10元!”
黑板和黃紙中間貼著張簇新的A4打印紙:“通知-因米麵近日來持續漲價,食堂主食從今日起調整價格如下:花卷、饅頭,由原來的每個0.4元調整為0.45元;糖包由原來的每個0.5元調整為0.55元;米飯每碗0.6元(以小白碗為標準),半碗0.3元;米粥每勺0.6元,半勺0.3元;少於半碗、半勺不售。某某老年公寓,某年某月某日。”
老張給我們的一遝材料裏有他的個人簡介:.中國美術家協會會員,市政委員,納入《世界名人錄》《中國文藝家傳集》《中國美術選集》《全國自學人才薈萃》《20世紀中日書畫名匠集》等。獲全國自學成才榮譽證書,世界傑出華人藝術家稱號,十四歲參加市展,二十二歲始入國展,作品在國內外展出和被收藏,現創作係列油畫幾十幅,作品《戰爭·和平·博愛》對人類作出了特殊奉獻。
都是數字,都是羅列,似乎毫不相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