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章 蝸居記;保安的煩惱(1)(2 / 3)

因為遠離城區,鄰近海濱,本地人多嫌不便,外地人買了多留作暑期度假落腳處,這片住宅才得以保全寧靜的美感。

夜晚降臨,樓上隻有寥寥兩三扇窗子裏透出燈光,其餘一片漆黑。附近的樓房還沒有交工,下工後的工地幾乎空無一人,隻有一盞熒綠色探照燈打在牆壁上。

我和T十分珍惜這段留白的時光,因為知道它不久之後即將一去不返,此地也會像所有“適於人類居住”的地區一樣燈紅酒綠,聲色犬馬。

所以,我們沒有申請有線電視,也不太發出其他聲響,交談也少,常常每人占據一角落看閑書。從前最討厭看故事時被工作電話打斷,現在總算擺脫了,不妨好好放縱一下。

風吹過海麵,帶著夜晚海水和樹林的濕氣穿過紗窗,在這樣安靜的空氣裏沉淪下去,如同潛入大西洋底,一個藍色空曠的世界,水波一湧一湧的,令人愉快的微暈,一片安靜,微涼,不能聽也不能說,一串串氣泡升上水麵,那是一點點內心的愉悅。

累了趴在露台上朝遠處看,白霧裏一片朦朧的藍。

沿海公路的路燈亮了,一點一點的橘黃,連綴成一道明亮的弧,那是海岸線的形狀。夜色越到眼前越濃,是樹林吸收了世界的光,剩下一片濃黑,海溝一樣,深得摸不到底。

“一居好,”一個朋友打著哈哈說,“打了架也不能分居。”

對。隻好出走。突然發現天地之大竟然無處可去,於是隻好在樹林裏或者海邊疾走,有怒意時人走得飛快,不知不覺就走出去幾千米—憤怒原來也是力量,兼可健身。

外部壓力突然消失,馬德堡的兩半銅球自然也不用再緊密結合。離群索居,少了各種外部的磨難擠壓考驗,人民內部矛盾凸顯。溝溝坎坎,跑跑顛顛,終於住進了自己的理想之所—從前沒想過所謂神仙眷屬也會有齟齬。原來生命不息,煩惱不止,而且不是為生離死別、家國存亡、拯救地球等更高級的理由,隻是雞毛蒜皮裏挑出些骨頭魚刺—想來真正令人汗顏—俗人走到哪裏都是俗事,原來不是社會的錯。

不過,一次怒奔時正趕上出海收扇貝的漁民回港。

天藍成了固體,白海鷗如碎紙屑般占據了半個天空,旋風一樣圍著漆成亮藍、朱紅兩色的木船打轉。橘色的、紫色的、白色的扇貝一麻袋一麻袋地運到沙灘上簡易的塑料大棚裏,棚頂上的煙囪升起陣陣白煙,人群川流不息地從屋裏推出一輛輛小車,裏麵全是去了肉的扇貝殼,貝殼堆積在沙地上成為一座山。很多一臉滄桑的人穿著灰藍的、老綠的棉襖棉褲雨鞋站在山上拿著耙子撥拉,搜尋未剝的漏網之貝,不知是拿回家自己吃還是喂雞、喂鴨子。海鷗賊溜溜地逡巡在不遠處,幹著同樣的事。

冷空氣凍得人滿臉通紅,夕陽西下,一切都是濃重明亮的橘黃,強烈的光影裏,凸顯出一個被金色流沙塑成的、浮雕般的世界。

我沒帶相機,隻好努力地看—沒有情感色彩的一幕,但不知為什麼有吸引力,像一幅主題不明的油畫,為此在外麵奔走一下午也值得。

回到蝸居,T正忙著拆包裝,是我們拍的照片放大後鑲在框子裏被寄回來了。

耀眼的楓樹,頂著一圈光芒的蘆葦,飛向夕陽的海鷗。

吃過晚飯打個哈欠走到露台。是十一月的秋意,銀鉤般的一線月光,薄薄幾片遊雲,海麵上一點點微亮—無論世界如何寧靜遼遠,人類的感情依然狹隘曲折如故。

夏季到來,氣候是不能再好了,樹蔭是不能再濃了。樓裏來避暑的住戶猛增,寧靜生活是不能再有了。有人開著門炒菜,油煙飄進樓道;成堆的生活垃圾被堆到電梯口,指望著有人幫忙運下去—從西瓜皮到羊肉串簽子,散發著腐臭味兒。

早晨還沒起床,就聽到響亮而曖昧的喘息聲,毫無保留的,又有些程式化—成人電影裏學的?我和T眼睜睜豎著耳朵聽半天,又想到自己,不免相對窘笑。

食色,性也。原來人類理想的度假生活不外乎這兩大主題。

有時隔著某扇門聽到裏麵一個高亢的女聲捏著嗓子甜蜜地說:“老公,你什麼時候回來呀?我給你做好吃的呀?什麼呀?等你回來就知道啦!”門口樓道裏放著正放氣的高壓鍋,吱吱噴著熱氣,像座微型火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