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天地一鴻毛(二更)(3 / 3)

九鏑道:“我不需要。”

虺陽偏頭打量著他:“可你喜歡。我精心造出的東西,沒有人會不喜歡。”

我喜歡麼?

九鏑不開口。他又不知喜歡是什麼。

更何況半年約期也剩不下多少,虺陽費力造好了,又有誰能去住?

而九鏑隻是把這些或會傷人的話默默咽下。第三次了。

“無論將軍要還是不要,這禮我都已經送了出去,”虺陽繞著他轉,一會兒擋在前麵,一會兒挨到側麵,似乎又給自己找到了快活的理由,“所以將軍也要給我回個禮!”

“你要什麼?”

虺陽思索片刻,瞳目倏地一亮。

“我聽說名字是最短的咒,有了名字,這活物才算真正活著,死後的魂魄才不會流入混沌,愛他的人也能永遠記住他,”他凝視著九鏑,水汽氤氳裏,帶一臉稀薄霜色,“虺陽——這二字我一點也不喜歡,它隻是個稱號,就像人給馬兒取個稱呼,從來不是為了跟它交朋友,隻是為了在它不聽話時喚一嗓子,讓它知道自己就要挨鞭,開始服從。”

“所以,將軍,你可以給我起個名字嗎?我也給將軍起一個,”他輕輕拉上九鏑的袖口,軟著聲音說,“是隻有你我知道的名字,沒有人能用它們驅策我們。”

九鏑不猶豫道:“我答應你。”

虺陽猛地往他麵前一蹭,險些抱住他:“叫什麼?”

九鏑說:“這是大事,需要多想幾日。”

虺陽那雙瞪得圓圓的眼睛立刻彎成了月牙,他摟上九鏑的脖子,開開心心地帶著人在滿地碎鐵上轉起圈來:“那我也得好好想一想,我要給將軍起一個這世上最好聽的名字!”

答應時無比真摯,等到真正付諸行動,卻讓九鏑摸不著頭緒。他照例每日觀海,卻多了些私心——或許能從這無色無形的變化莫測中察覺絲縷靈感。

未曾料到靈感還沒現身,真正的麻煩卻先一步降臨——

他看到凍川之地的雪妖一族又有異動。

他們幾乎每兩年就要舉全族之力登一次天,若不及時扼殺,這些極端團結的小妖隔著第八重天便能將天庭的每一片雲都冰凍,再逐一擊破,天庭也將垮塌大半。

然而,縱有何等神力也無法將此妖族滅絕,隻因人間無法杜絕風雪。近年來,麵對真火、陽鏡等等法陣,雪妖還漸漸練就了減損的本事,加之九州大寒,雪妖兵數連年增長,而天庭這邊並無更多舉措。天帝似乎對九鏑信心十足,相信有他一人便可高枕無憂。

現在他身處遠地,天庭又將如何應對?

不出一年雪妖便可登天,而放在天上,便是不足一日!

九鏑看看自己空無一字的手心,收起葵碗,匆匆動身,一路燭照進了沿海那排相互連通的宮殿。是叫渚明,也是最近著重雕飾的那座主殿,虺陽果然在。

“才半個時辰不見,將軍就惦念我了?”他正用覆火的雙手抹平一麵長案,笑眯眯地開著玩笑。

九鏑則開門見山,把現狀簡略說清。“調用全力,半日夠我奔回。”他又道。

“但你調用了全身功力,可還足夠應戰?”虺陽已放下幾案,蹙著眉頭。

“不死即可應戰。”

虺陽才不理會這種逞強,他還有沒勸完的話。

“可是天帝尚未傳令,倘若擅自返回,他反咬你一個違令之罪怎麼辦!”

“我不回,南天門將破。”

九鏑守護天庭的意誌卻比這一山的銅鐵更堅決。

虺陽扇動眼睫,顯得怔怔的:“那我呢?”

“我會回來,你若是願意等,就等下去。”

若是不願也無妨。那很好。

言畢,九鏑轉身,踏出虺陽·精心雕鑄的盤龍宮門,途經頭頂那塊紅銅牌匾。渚明,他又想起這二字,虺陽說這是另一首曲名,等自己把樂譜憶全了就吹給他聽。而此刻,他將獨自前往天庭,獨留虺陽在此處,再返回天樞時,無論看到怎樣的結果,他都坦然接受,也全盤承擔。

這便是他許諾的機會,也是最後一個,盡管來得突然,但它是虺陽應該得到的。虺陽隻需不回頭地衝出這片混沌,闖入真正的天光,又或是沿海流遊至極遠,找尋發出呼喚的同伴。

開闊宇宙,嶄新天地,均已等待真龍太久。

可虺陽靜步邁出那渚明宮,在身後幾步遠處叫住了他:“九鏑!”

這次沒叫“將軍”。

九鏑略略轉身,回視著他。

“我要與你同返。”

“什麼?”

“龍骨至陽,龍血更能沸騰雷電,真火更是唾手可得,殺雪妖還能離了我?”他咬字比平素都快,清聲說道,“事關緊急,還請將軍破例乘龍前去,以我全速,不出一個時辰便可抵達。”

九鏑一瞬也不瞬地注目著他,用自己悄然顯形的赤金眼眸。除去驚愕,更多的是大惑不解:“你可知你將錯過什麼?”

不如說是放棄什麼。

虺陽瞳中閃出的笑卻是燦若陽光,他聳聳肩膀,無所謂道:“還能有什麼?自由?天地?比起願為我一場自由赴死的將軍,天地何足掛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