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獎勵?將軍可不許糊弄我!”虺陽有樣學樣,腰肢板直地盤起雙腿,又是那副興致勃勃的樣子。他不願辜負他的體恤。
“你一定會喜歡的獎勵。”九鏑還想留些懸念,吹了聲口哨,那天馬便奔上樓來,把行囊抖落在地。
虺陽看他先拿出軟球,也是自己唯一攜帶的行李,把它放在一邊,接著又翻出一隻小小的葵口碗,青白顏色好看得很。
就是初見那日的那一隻。
“給我些水。”九鏑道。
虺陽瞧瞧剛剛折下的冰棱,僅用真火烘著,它化得極慢。他忽然心生一念,將那半截小臂長的冰棱整根含入口中,喉嚨口被那又冷又硬尖端頂得腫痛,倒也沒持續多久,隻要他想,連銅鐵都要在他體內化成湯,這古老寒冰也迅速化淨了,被他吐回碗中。
九鏑目睹這生吞硬含的全過程,略顯無奈。
虺陽忽然意識到了什麼似的,慌忙捂了捂眼睛,小聲道:“龍涎沒有異味,還有些類似檀木的香氣,不過的確有那種,那種功效……如果你是要喝,我再給你換一碗。”
“我不喝,”九鏑卻把那小碗擺正,靜等那水麵息止,“隻看。”
虺陽放下擋臉的手,也跟著注視起來。
“將軍要教我觀海?”
九鏑頷首,說道:“無心者觀海,是觀世界;有心者觀海,是臨鏡自觀。這二者皆可啟發智慧,化解迷惘。當人靜則水靜,人心緒起伏,水紋也跟著激蕩時,方寸點滴已成心海,你就學會了第一步。”
那我應該就有獎勵了。虺陽默默地想,這是他第一次在“老師”這類角色麵前拿出謹聽的態度,一點點地平複思緒,紋絲不動地觀起“海”來。
起初他直視水麵,隻見葵碗與清水。
之後他看得更深,滿眼卻都是九鏑。
到最後,他看不見九鏑,也看不見葵碗,隻看到蒼蒼天光之下,大片的幽深洶湧被白浪撕扯。
那一定就是真正的海。
“你已看到海。”他聽到模糊的聲音,是九鏑。心念一動,海也跟著煙消雲散,卻見碗中水麵蕩出水花,餘波仍在衝湧碗沿。
再看九鏑與自己,厚厚風霜積了滿身,別說看清對方的臉,他們都快要被凍在這地麵上。
“正好第一百天。”九鏑卻處變不驚。
“這麼久!”虺陽失聲歎道,調用全部真氣把一身都弄著了火,自己的冰差不多烤化了,剛能活動身體,他就膝行越過小碗,前去緊擁九鏑,“你為何跟著我受凍?”
“反正也無事可做。”九鏑淡淡道,淡得讓虺陽害怕他跟著霜冰一塊在自己懷裏化成水。
好在這僅存於他的胡思亂想。九鏑終於又是柔軟的,是暖烘烘的了,卻推推他的肩膀,要他站起身子。
隨後推著他走到一堵高牆邊,五指輕巧地撥開牆上一個複雜開關,“喀啦”一聲,這高牆竟應聲自分兩半,各自撤開,開窗一般迎入風雪。
虺陽又上前走了兩步,定定立於窗邊,書有朱紅仙咒的明黃綢布就要撲到他眼前,他完全無視這些,麵朝山峰的另一麵,隨後他心肺猛地一窒,幾乎不能呼吸——
這不是扇普通的窗子,望出此窗所見,也不僅是風雪。
那寥廓無邊的、驚濤烈烈的,把如刀鹹風送到他麵前的,是貨真價實的大海。
“答應你的獎勵,”九鏑的聲音還是那麼平靜,卻無端多了種溫柔,他捏了捏虺陽因激動而發抖的後頸,“快去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