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山曾經坐落東海,上古後羿射下九隻金烏,便是在此山巔,”九鏑解釋道,輕車熟路地走向冰梯,向第二層去,“金烏墜海,灑下的熱血卻把整座山都點燃,火勢直向人間蔓延了幾千裏,於是天帝命黃帝手下大將應龍為人間降下連綿大雨,巨人誇父則自登建木請纓,連夜將此山搬來混沌之海。”
“誇父?”虺陽登登登跑上前去,“我好像記得……他與應龍曾有一場大戰?”
九鏑了然地點了點頭:“當他回到人間,人間卻因降雨過重而陷入又一場災厄,九州被洪水淹沒,四海連接到一起,誇父怒不可遏,便與應龍開戰。”
虺陽果然好奇極了:“最後誰勝?”
九鏑答道:“應龍。”
虺陽快活道:“應龍是我龍族第一任首領,絕非等閑之輩!”
九鏑卻適時潑了盆冷水:“此舉卻觸怒天帝,應龍因此被貶去神格,連帶龍族的諸多蛟螭蟠虺一起,此後數千年隻可潛入深潭,不準在人間露麵。”
“若是他們堅持登天,會如何?”
“被上一任神將軍即刻誅殺。”
虺陽似有驚愕,猶豫問道:“這上一任,後來又去了何處?”
九鏑簡單地說:“被我誅殺。”
“我接任前收到的最後一道金令,便是與他決戰,由萬仙觀賞,從騎射,到戟劍,再到肉搏,不可使用仙法,直到一方喪命,”他就像在說一件無比平淡的小事,“這職位傳統如此,當我垂老無力,新的神將軍也將擊敗我。”
虺陽默默聆聽,人卻顯而易見低落下去,久久不出聲。
九鏑則如常帶虺陽繞過一圈圈冰階,登上高閣第九層,也是這山最高的地方,又撿起方才沒說完的過往:“混沌之海盡管極度陰寒,卻依舊不能平息金烏烈火,天帝便將此山的巒石土木全部化為銅鐵,因水克火,而金生水,意圖補給混沌之海,以此控製。不過真火還是持續燒了數千年。”
“如今已經熄滅。”虺陽輕輕地說。
“是啊。”九鏑將蓮花燈盞取下肩頭,提至牆壁邊,照亮那滿牆劃痕。
而虺陽早已看清這些亂線,混雜著泥垢和凍結的血汙,它們織成不著邊際的圖案、令人費解的仙文、魔文,甚至妖文,還有些線條平直無比,細密整齊地一層層排列下去,再依次加深,就像堅冰生長的紋路,刻下它的那位簡直是世上最無聊……又或許他隻是瘋了,在永無止境的寂靜中,用自己磨出白骨的指尖反複雕刻這塊堅不可摧冰冷,給虛空留下些痕跡。
而類似的刻紋隨處可見,筆跡不一,深淺力度不同,幾乎每麵牆上都有。
虺陽抬眸望向九鏑,他已明白是什麼更為可怖的東西逼人跳下高山。
“看來這裏關過不少死囚。”他說。
“的確。”
“其他獄官呢?”
“沒有獄官,”九鏑頓了一下,像是在思考措辭,“每每我將死囚押解至此,便會即刻返程,留他自生自滅。”
虺陽眨了眨眼,在心裏歎一聲:確實是個好方法,不說天馬疾馳四十九天的距離,就說這片無邊混沌,一個受盡磨難的死囚恐怕都沒有找尋出口的意誌,隻能永遠被困在如死的靜寂深處。
那麼他呢?他犯下的過錯已經夠重,當一個死囚綽綽有餘,他或許會養精蓄銳,再衝入混沌找一個出路。
墜崖而死好像也未嚐不可。
他的族類與先祖早在幾千年前就墜入最深處去了。
可是如今偏偏多了個人陪他。這個人來這兒可謂無妄之災,見他沉思,倒顯得有些緊張,冷不防席地而坐,叫他認真學學自己接下來要做的事,學好了便有獎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