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其把天樞看成一顆星,不如當它是一座山。
這山無木無石,僅由銅鐵堆成山體,位於天庭正西北方的遙遠混沌之地,以天馬日行萬裏之速直走七七四十九日,片刻不停歇,方見此山。
同行四十九日過後,兩人生出一種難以言說的默契,似乎無需知會也懂得對方的快慢。九鏑勒馬,潛行雲道之下的銀龍同時出雲眺望,隻見那巨巒已然現身,默然浮於黑沉雲海之中,隻亮山巔零星一角,顯露寒霜之色。
“將軍,這山上有什麼?”虺陽問道,吐出的龍息瞬間就結成薄冰。
“什麼都沒有。”九鏑策馬奔去。
虺陽覺得有趣,化人形緊追其後,穿回他喜愛的紅黑衣袍,嘴角掛了些笑意。真是誇張,他這樣想著,既然是四獄之一,總該有些能讓人毛骨悚然的牢籠刑具吧?九鏑倒也不必把他當作軟弱小兒來照顧。然而當他沿著山脊,真正一步步向上攀爬時,他發覺自己不得不承認——九鏑所說不假。
這地方當真是一片虛無。
他能聽到的隻有孤零零的馬蹄聲,以及兩個人的腳步,而山頂掩在高遠黑雲之中,不可探看,宛如被凍進一塊髒水結成的厚冰,而這冰更是比天幕更寬闊。
虺陽沉下心來,吹出兩團真火。他把小的那團留在掌心,大的則分給九鏑,化了個蓮形燈盞出來,穩穩待在那人隻著薄衫的肩頭。
“暖些了麼?”他問道。
“嗯,”九鏑側目看他,“多謝。”
“哈哈!”虺陽眉眼彎彎,又是那副未語先笑的愉快模樣,幾步趕到九鏑身前,背過一手,故意走得吊兒郎當,另一手中的微小火光照過一片又一片濃黑。半晌又說:“鏽氣這麼重,若是有血腥味兒飄來,我該要分不清了!”
九鏑也笑了:“為何覺得會有血味?”
虺陽咽下哈欠,用一種大驚小怪的語氣說道:“大牢裏怎能沒有血味?”
“低頭看看,”九鏑卻是淡如止水,“過往囚犯皆葬身山下。”
“山下有什麼?”
“空無一物,光,氣,哪怕聲響——”
“聲響都沒有?”
“正是。”
虺陽從腳下收回目光,他正疾行在窄若羊腸的鋒利山脊,四周都是硬而扭曲的鋒利矛刺,大多都是相互虯繞,銅鐵相融,絞纏難分得就像是皮肉被剖開後露出的貼骨交錯的肌理,一步踏過,皆是腥臭。而那些霧靄之下似乎真的空空蕩蕩,連黑暗都讓人懷疑起真假。
他走慢了些,等到九鏑近至身後,天馬粗重的鼻息直噴肩胛,才謹慎問道:“他們是失足跌落?”
“多數不是,”九鏑簡單道,“而是跳崖自戕。”
虺陽屏住滿腹疑問,低頭思量,陡然間顯得心事重重。能讓人主動跌入虛無的,必然是比虛無更可怖的東西。
這東西或許就在山巔等他。
九鏑大概看出他的反常,問道:“怕了?你已爬了太高。”
虺陽抬頭盯住山巔那一亮角,不屑道:“哪條龍會怕高?我定要爬到最高處去!”
九鏑不再言語,隻是笑。
高峻危崖的確不足為懼,或許在混沌中死也是一種解脫。
最可怕的是孤獨,永恒的孤獨。
虺陽在他所說的最高處發現一座尖頂高閣,占據一整片山巔,每一扇門窗都掛了明黃色仙咒,形製頗為宏偉,內裏卻是暗影重重。最怪的就是這高閣從圍牆到步道都是冰晶結成,找一支手指粗細的冰冷用真火烘烤,片刻下來,竟隻熔下一滴。
不耐煩了,虺陽幹脆掰斷一截,掂在手裏卻有千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