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琰知道,他都知道。
程魚兒在時,他不在五感盡失,反而耳清觸敏,大致能猜到程魚兒的所在所為。
“還好,沒發燒。”程魚兒起身,長舒一口氣,眉梢眼角繚繞的絲絲縷縷的愁緒終於淡了幾分。
李景琰正望著正前方,他知道那裏正是程魚兒的所在,輕聲道:“為什麼?”
為什麼,她觸摸他,他竟然沒有生理厭惡。
李景琰眉頭緊鎖,唇線繃直,目光灼灼盯著程魚兒,可惜他的麵前一片黑暗。
半響,他歎了一口氣,語氣飄忽,讓人聽不出情緒:“許是我還沒清醒吧。”
在程魚兒來後,在程魚兒在他身邊時,他靈魂如同常人,他能聽得見、感觸到外界發生了什麼,卻被桎梏在殘破衰敗的身體中。
對外人而言,他應是命若遊絲,半死不活。
所以,程魚兒觸摸他,他雖知曉,卻因為昏迷沒有實感。
李景琰落水是大事,程魚兒見太醫已經診脈完成,董氏還不到,便抬眸問殿中站著的丫鬟:“可有著人去請太妃。”
“去請了。”知夏抬頭回道,瞥了一眼塌上的李景琰,小聲道: “王妃,太妃沒在府上。”
“沒在府上?”程魚兒有些疑惑,輕聲喃喃道。
她眨了眨卷翹濃密的睫羽,抬頭透過窗欞看著夜色已深、明月高懸,卻沒有多想知道:“那明日一早遣人去報。”
程魚兒注意著窗外,便沒看到李景琰眉心緊蹙,慘白如紙的俊顏下頜處緊繃,唇角緊抿。
李景琰鳳眸漆黑漆黑,眸中翻滾著濃稠的黑暗色戾氣,菱唇微啟:“又不在。”
他周身戾氣衝天,眸色陰鷙,整個人慢慢融入黑暗。
他目光如刀,緊盯著前方,想要一掌破開黑暗,卻因為體弱力竭,鳳眸慢慢闔上,不甘心陷入黑暗。
程魚兒一直守著李景琰,等紅糖薑茶熬好,她遣了丫鬟知夏離開,自己坐在榻上。
她先在李景琰背後墊了一個軟枕,又在李景琰前襟墊了一方手帕,以防再將李景琰衣襟弄髒。
做好準備工作,她拿起湯匙盛了一小勺橙紅色的糖水,小口吹了兩下小心翼翼放在李景琰唇邊:
“王爺,喝口紅糖薑茶。”
濃重的薑味嗆得李景琰隻想咳嗽,蹙眉扭開了眼。
他不喜薑味。
湯匙與李景琰的唇瓣錯開,紅糖水一下子灑在了帕子上,潔白的雪帕暈開了一抹暖橙紅色。
程魚兒忙抬開手,又將李景琰襟前墊了一層雪帕。
看到李景琰蹙眉,程魚兒心頭一顫,淚水不由得漫上眼眸,她鼻子一酸,啞聲道:
“對不起,王爺,都怨我,若不是我弄髒了你的衣襟,也不會出這事。”
李景琰蹙眉,他並不認可程魚兒的話。
“是我,都是我不好。”程魚兒心中一直壓抑的害怕此時再難抑製,她真的害怕李景琰出事了,她剛都快嚇傻了。
可她知道,那時候她不能亂了方寸。
此時寢殿中沒有外人,隻有李景琰與她,程魚兒再難壓抑,她突然哇哇大哭。
淚珠啪嗒啪嗒,肩膀忍不住得抽搐,哭聲在寂靜的夜色中十分明顯。
“王爺,你萬不能有事。”
“我好害怕你有事,好怕,好怕。”她聲音溫軟,此時因為哭泣帶了些鼻音,更顯軟糯。
剛水中窒息時李景琰隻有怒氣和不甘,此時聽著程魚兒撕心裂肺的哭聲,李景琰心中不知為何升起了濃濃心慌和壓抑。
“不願你。”他輕聲道。
他鳳眸閃過鋒利的流光,滿目肅殺冷聲道:“是大逆不道、以上亂下的奴才。”
“王爺,你一定要沒事。”程魚兒盯著李景琰慘白的俊顏。
李景琰本幹燥爆皮的菱唇此時血色全無,隱隱帶著青色,麵上慘白如紙沒有一絲血色,卻不掩啟風華,鬢若刀裁、貌若潘安。
他雙目緊闔,掩去了眉目中的神采,讓人有些惋惜。
程魚兒哭得更大聲,因為她見過風華無雙、郎豔獨絕的李景琰,卻為救她身陷火海最後傷重不能醫治身亡。
上輩子,她害了李景琰,上輩子,她又害了李景琰。
空氣中彌漫著悲傷的氣氛和痛徹肺腑的哭聲。
程魚兒猛得撲在李景琰身上,雙手環住他的頸項:“對不起,王爺,我想用全身福運祈您安康,我不想您有事。”
頸項被人圈住,胸膛上壓著不輕不重的嬌軟,濃鬱的梔子花香竄入口鼻。
李景琰輕若冰霜、雲淡風輕的俊顏有了慌亂,他明明知曉程魚兒感受不到他的存在,他卻情不自禁伸開雙臂虛虛環住。
“我沒事,別哭了。”
他忍不住開口,想抬手輕輕撫在她軟軟的發頂上,安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