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夕,挑燈獨績,夜已將半,忽聞人語曰:“寢乎?”其音甚低,驚顧之,戶竟洞開,有人悄然入。婦大駭,先疑為盜;無何,立於榻前,則故布衣草履,狀貌可憎,即所謂李念三者。熟識其人,瞿然而起,遽詰曰:“當汝來奚為?”答曰:“來就寢。”婦益大怖,幾出聲。強叱之曰:“此中無汝寢地,可亟歸!”念三笑曰:“歸固無難,但惜娘婦玉貌久虛花燭,徒擔新婦之名,未誤用蒿砧之麵。愁雲怨雨,渺渺無期,鶯花老殘,行將指日,殊令人為之長歎耳!”婦聞其言,適中隱衷,不覺潸然泣下。遂複坐,亦不揮斥令出。念三又言曰:“仆本陋貌,不堪陪侍房帷,然得識春風於荊棘之畔,猶勝抱枯蕊於空穀之中。娘子倘留意,仆願竭盡其材,當亦無殊於兩美之合也。”語次,竟逼近其身。乃婦終羞澀,情雖動而意尚遊移;且係處子,無敢承迎,唯拈帶微而已,念三知其易與,直前持婦,覺肢體頓軟,遂任其緩帶鬆裳,相與登榻。既合,念三之身如礪石,磷磷然著肌欲破,婦殊不可耐,推之使起曰:“去,去!予寧無夫,不敢與汝為好矣。”念三笑曰:“客既登堂,妨不醉飽而去?”強之竣事。婦益莫支,嬌啼欲號。念三哂曰:“他山之石,猶可攻玉;汝真不可磨礱者,然亦太璞不完矣。”乃抽身而起,攬衣一振,渺也無蹤,蓋不獨出不由戶,亦無足音。婦更大懼,幸未甚至狼狽,晨起井臼如常,亦不敢泄,而則惴惴焉,恐其複來。向晦,間立門閭,見念三匆匆經過,絕不顧瞻,遂竊喜其忘情,自以為無患。
自夜將寢,有一人排闥直入,又不勝張皇。視之,則非念三,又易一人,年僅十五六,容甚秀美,被服風華。婦當驚弓之後,草木皆兵,不欲再經風雨,唯語曰:“若何人?昏夜過此,寧無瓜李嫌?請即旋返!”其人笑曰:“名花吐豔,通國皆知;卿猶為此飾說,豈李念三未嚐同榻耶?”婦默然。其人又曰:“若既嚐膽,宜乎不忘其苦也。雖然,予非莽男兒令人號泣求免者,幸勿推拒。”言訖,引身與婦並,溫柔軟款,偎倚多情。婦之欲心已動,然以創深痛钜,究不敢輕許其人。溫存至再,始與之解衣為歡。其柔膩溫婉,迥殊念三。唯藍橋玉杵,尚仍前矛,而在情蕩之餘,跡遂不其艱楚。既喜其貌,兼樂其情,婦至此亦幾無自主矣。歡娛達旦,其人辭去。甫下榻,粲然而笑,謂婦曰:“子姑視我,孰與念三美?”時婦已倦甚,強應曰:“念三何能及君也!”迨凝睇一觀,則依然念三立於其前。婦益駭然,念三早穿窗而出,猶聞其聲曰:“癡妮子枉揀精肥,彼烏知既已玉碎,不能瓦全耶!”婦猶不疑,而神思昏昏,伏枕眠,遂閉門高臥,直至日中方起。
及啟戶,其姑見之大驚曰:“新婦何所苦,而形神頓失?得無二豎為災乎?”婦始心疑。已而覺私處暴痛,墳起如壚,其熱炙乎;然猶不敢告人,臃腫以行。困益甚,且流毒泛溢,其出如漿,遂病不能起。翁姑懼,始告厥父母,鹹來問視。婦始恥於言,僅私告其父母曰:“誤兒至此,誠不敢怨。然兒已不貞,歿後請勿葬於某氏之塋。”母唯唯而不解其故。明日遂卒。比及殮於棺,則腹穿膚裂,黃水汪洋,益莫得其病由。
乃自婦死後,念三之毒始肆。凡遇巾幗者流行隴畔,即以重賄誘之與私,不從則強致之。遭之者恒病,病即死,與婦狀略同。人始悟彼婦之疾以此,因戒其室外家不令出。如是旬餘,念三忽不見。後值迅雷,有樵者歸,告其裏人,言某山震死一蟒,已生角,角端有赤字,曰“李念三”。好事者爭從往視之,信然,而娶空房者,由猶不一而足也。
——長白浩歌子《螢窗異草?卷三》
李念三者,魍魎也。作祟於人,為禍一方。殺人不過頭點地,豈能致人命喪屍腐,濫殺無度呢?麵對如此惡鬼,人世毫無招架之功,隻能聽任其施虐。但朗朗乾坤,豈容魍魎肆虐!李念三玩過了頭,就必定會招來天譴——於是雷神出來收拾了它。人鬼神三界,有著不可改變的隱結構;鬼鬧得太不像話了,神就會出來幹預。
此類故事,見於卜辭鼎銘、三墳五典、經史子集、筆記小說,真可謂汗牛充棟,數不勝數。足見鬼的“存在”,已屬文化中不可或缺的應有之義。
殷墟書契中“貞祖辛祟我”,是先民對鬼無可奈何的控訴;關隴出土的雲夢秦簡中,則多有“人毋故鬼攻之為已”、“一宅中毋故而室人皆疫”的記載,可看到人對鬼的惡行已達於忍無可忍了。然而人鬼恩怨,畢竟黑白兩界中事。神或無暇顧及,或時有怠惰,甚或瀆職。人不得不奮而自衛,以抵禦鬼的無理侵擾。
在這場有史以來即已發生的人鬼之戰中,人無疑處於被動和守勢。他們希望從神那裏得到奧援,於是神授予人一種武器:符與咒術。據《龍魚河圖》,黃帝是最先得到神這一賜予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