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娜以前不會這麼歇斯底裏地去探究他們三個人的關係,可能是壓抑在心底太多年,所以爆發起來跟火山一般。蘇默從來沒有招架過,所以也不知道如何說服她回國。
最後蘇默還是在美國留下來了,陪在劉娜的身邊。第二年,美國就開始大幅麵遭遇病毒感染,劉娜不太幸運被感染了,被隔離了起來。蘇墨想盡辦法才可以進去見她一麵。那時候她以為她要死了,死之前還不忘記想嫁給他,哪怕他不是真心想娶她。
蘇默最終還是沒讓她失望,當他從身後拿出那枚亮閃閃的戒指的時候,她號啕大哭了起來,比孟薑女都哭得帶勁。蘇默看著這個沒頭沒腦,卻隻會一門心思對自己好的傻姑娘哭得鼻涕眼淚一大把的,一時間哭笑不得。那時候他是真的要娶她,絕無戲言。
因為那是他欠她的。
有些過錯永遠都彌補不了,比如說他和若寒之間。
而有些虧欠是可以補救的,比如說他和劉娜之間。
他們結婚了,沒有夢想中的婚禮,也沒有太多親朋好友的祝福,還是在隔離病房裏結的婚。結婚之後劉娜的身體竟然好了起來,一個月後她奇跡般地走出了這個病房,兩個人的日子過得平平凡凡,劉娜卻很滿足。每天早上和蘇默一起起床,她給他做早餐,周末的時候蘇默也會耐心地陪劉娜一條街一條街地逛到底,隻是劉娜一直沒有和家裏聯係。也好幾年了吧,蘇默一直不知道當初劉娜跑出來的時候和家裏鬧成個什麼樣子了,隻知道劉娜的父親曾經說過,隻要劉娜和自己在一起一天,就永遠不要進劉家的大門。可是在蘇默看來,劉娜和她父親的關係遠遠比這樣惡劣。可是每次問劉娜,她都搪塞了過去。直到有一天,劉娜接到了哥哥打到劉娜工作單位上的電話,說是家父病危,讓劉娜速回。她心裏還是惦記著那個家的,雖然這些年一句話都沒提過,可是蘇默知道她心裏對父親的愧疚,但她就是一個這樣剛強的人,認定的事情就絕對不回頭。
這幾年她連個電話號碼都沒給家裏留,蘇默一想到這兒,心情就異常沉重。這就是他的妻子,為了愛他,犧牲了所有,無論是親情,還是事業,這一切都讓他情何以堪?當天晚上,他們就買了回國的機票。
一路上劉娜都在擔心,害怕回去晚了一秒,父親便撒手人寰。
蘇默環住妻子的肩,以表示安慰。這個時候他除了抱住她,別無他能。
“他會沒事的。”蘇默安慰地說。
下了飛機,是劉娜的哥哥來接的機,很久不見東方臉的麵孔,蘇默覺得倍感親切,劉娜更是淚光閃閃,一副情不自禁的模樣。劉娜的哥哥看見兩人手指上戴著的戒指,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沒說什麼,上前緊緊地擁抱了兩人,然後三人直奔醫院。老爺子是冠心病發作,那天晚上吃完晚飯,他就進了房間看書,後來一聲響,保姆推門進去就看見老爺子躺在了地上,差點就一命嗚呼,幸好當時劉娜的哥哥在家,馬上送到醫院搶救,現在已經搶救過來了,轉移到ICU病房裏觀察。
ICU裏麵不許進人,都是由貼身護士在照料著,劉娜就一整天一整天守在外麵,寸步不離。蘇默有時候擔心她的身體,要她回去休息一下,自己來守著。可是劉娜就是不願意,她覺得自己從來沒有盡過孝道,這一次隻能用這樣的方式補償。
終於有一天,老爺子醒來了,護士們把老頭從ICU病房轉移到了普通病房。
劉娜驚喜地跟了過去,站在身後的蘇默猶豫著要不要隨著進去,怕老爺子一見自己就激動萬分,使病情惡化。可是劉娜一刻都沒放開蘇默的手,她拉著他就進了病房,對躺在病床上的人叫了一聲:“爸。”
老頭偏過臉來,一見是劉娜,兩眼頓時淚刷刷齊落。
劉娜拖著蘇默一起跪下,說自己不孝。
老頭用著全身的力氣搖搖頭,作勢要坐起來,蘇默立刻站起來,扶著老爺子的肩:“爸,對不起,我們……”他很久沒叫這個字了,這次叫出來,還真感覺別扭,頓了半天不知道怎麼繼續說下去了。
還好劉老爺子不再為難這對人,他拍拍蘇默的手,含著淚,關切的眼神就已經說明了一切問題。過去的事情已經過去很久了,女兒也在外麵顛沛流離了這麼長時間,最終他們還是在一起了。自己已經老了,風燭殘年的時期,孩子有孩子自己的幸福,自己能插手的事情也不多了,所以此刻同意不同意兩人在一起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們都回來了。
劉娜在病房裏悉心照顧著,和父親有好多好多的話要訴說,蘇默識相地退出了病房,走到走廊上去。
在醫院門外,蘇默靠在牆上抽煙,心事沉重,這個地方好熟悉,太熟悉了。這間醫院似乎就是四年前自己住過的醫院,這些種在自己病房後麵的花現在依然還在,隻不過是枯萎了罷了。
他一回到這個城市,這個地點,就像被勾了魂,思緒不知道飄到了哪裏。心口的痛楚感越來越明顯,他不該回來的,回來了就又開始發作了。
蘇默記得,一直都記得。
周若寒抓著他的衣領不停地叫著:“你要給我活著!你就是死也得死在我手上!”
“蘇默,你要死了,閻王爺也不會放過你!”
……
其實他想笑,這倒還真像她講的話,狠心吧啦的。可是他開心,她終於擔心自己的生死了,原本以為他活著、死了對於她來說都沒意義,原來她也還是會在乎。那一刻他隻想笑著摸她的臉,告訴她,他死不了,貓還有九條命呢,更何況自己比貓還強。
可是他什麼都做不了,手抬不起,嘴張不開,隻能死死地躺著,直到眼前變成白花花的一片,自己是怎麼熬過來的他記不起來了,身體越來越冰,隻想好好睡過去,可是耳邊總聽見有人在叫他,忽遠忽近。
這聲音闊別四年他都記得,並且念念不忘。
四年了,他又重新回來了。
那扇門還是那扇門,那戶窗還是那戶窗,隻是那個人再也不是那個人了。
“蘇默!你怎麼會在這裏?你回來了?!”背後有人拍他的肩膀。看了好久,蘇默才發現是羅簡,他還認得蘇默,四年前出了那麼大的事情,都登了報紙,他很難不記得他。
“羅簡……”蘇默愣了一下。
還沒開口再繼續交談下去,對麵就有一個小女孩猛地跑到羅簡麵前叫:“舅舅。”羅簡一把抱起地上的小女孩,親昵地捏捏她圓乎乎的臉蛋,叫她睽睽。
原來羅簡和周宜已經相認。因為那件事,羅簡在這個世界上也就這麼一個親人了,心裏倒再也沒有那麼多恨了。對於周宜,他選擇的還是諒解,並且用兄長的身份留在若寒身邊,似乎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而楊芸也並沒有當年那麼堅持,她剛開始心裏還是有著疙瘩,可是羅簡的耿直和誠懇讓楊芸也是欣喜,默認了羅簡,家裏就多了個兒子似的,逢年過節很是熱鬧。這樣也挺好的,周宜的身體比以前差了很多,去年得了一場大病,進了醫院,開了刀,人老了,一動刀子就整個體質下降了,那時候全是羅簡在家裏打理,到底是男人,奔波來奔波去,也吃得消。這個家更加對羅簡依賴了。對於若寒的事情,羅簡也是想得很明白,縱然還是喜歡還是愛,但是他已經把那種喜歡和愛轉變成兄長之愛,他想前麵也許還有更適合自己的女人在等著他。
每次他看見睽睽的笑臉,總有一種滿足感,幸福的感覺油然而生,哪怕這幸福並不屬於自己經營的家。
“這是……”蘇默詫異地問,其實心裏也已經猜到了半分。
“這是若寒的女兒睽睽。”羅簡親了一下小姑娘的臉,笑嗬嗬地對她說,“快,叫叔叔。”
“叔叔好!”小女孩奶聲奶氣地叫著。
雖然和猜測的結果是一樣的,但是蘇默還是愣了半分鍾都沒有回過神來。其實這個結局多麼完美。自己和若寒都找到了最合適的歸宿,大家都幸福著,這多好。可是他為什麼那麼疼?
劉淺提著一大包零食什麼的朝這邊走來,嘴裏還念叨著:“我說,睽睽啊,你跑那麼快,是想累死我嗎……”蘇默感覺心跳越來越快,有點不知所措地麵對這些好久都不願意麵對的事情。劉淺越走越近,每走近一步他就慢一點,最後他終於看清楚,那是他,闊別了四年的臉,他回來了,他是蘇默,他還活著!
劉淺手裏的東西散落一地,衝上前去擁抱住蘇默:“蘇默!你是蘇默,你真的是蘇默!你還活著,真好!你還活著……”
當初蘇默從倉庫被救回來的時候整個人都快麵目全非了,血不停地流著,傷口在背上,是被王胖子用砍刀砍了兩刀,因為傷口過大,止不住血,當時血庫又沒庫存,是劉娜衝進來輸了血,他們倆的血型剛好是一樣的。
後來她就帶他走了,說是出國了,可是具體去哪裏了,劉淺他們都不知道,隻見第二天早上病房裏就沒有蘇默的身影了。
劉淺始終不知道蘇默的生死。
現在他重新站在自己麵前,劉淺內心裏的那些愧疚和自責終於可以放下來一些了。
睽睽在羅簡的肩膀上吵著要吃飯了,肚子餓。蘇默笑嗬嗬地拍拍劉淺的肩說:“走,哥們兒幾個一塊兒找個地兒吃飯吧,還好多話說呢,四年啊,得說上幾天幾夜啊。”
說著他就給劉娜打了個電話,說自己遇見劉淺了,得一起去吃飯,晚上吃完再回來守著老爺子。
劉娜沉默了一下子,最終還是答應了,既然她作好了準備回來,那麼就應該早就作好了準備麵對那一切。
他又活了,在這個充滿過往和記憶的土地上。
睽睽吵著要吃兒童餐,幾個大男人想找間酒館喝酒嘮嘮嗑,可不滿足睽睽的要求,她就哭,最後蘇默被小孩子哭煩了,就對劉淺隨意地說一句:“我說你也太不夠意思了吧,我們幾個大男人的出來喝酒,幹嗎還帶著個孩子啊,打電話讓若寒趕緊過來給抱回去。”
他說出那個名字來,自己也有點心驚,分不清是因為想見她所以那樣說的,還是真的就隨口說出來了。
反正就是說了,豁出去了。
氣氛突然就凝固了,誰也不吭一聲了。
劉淺低著頭,不說話。
羅簡也不說話。
最後劉淺拍拍自己腦袋,喝了一口酒說:“蘇默,這次你回來了,你也應該去見見她了。”
蘇默瞪著眼睛望著大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3)
電影院裏熒幕上放著《麥兜響當當》。
麥兜拿著包子說,我忽然明白,原來有些東西,沒有就是沒有,不行就是不行,沒有魚丸,沒有粗麵……拿著包子,我忽然想到,長大了,到我該麵對這硬邦邦,未必可以做夢、未必那麼好笑的世界的時候了,我會怎樣呢?
蘇默坐在最後一排的角落裏麵,突然淚如雨下。
原來有些東西,沒有就是沒有,不行就是不行,就像他,不能和她在一起,就是不能在一起,連上帝都會阻擋。
一部動畫片就能把他看哭,這也太稀奇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就選了這麼一部電影,當他像一具遊魂一樣漫無目的在街上飄蕩著時,就對什麼都不那麼在乎了,在哪裏都好,去哪裏也無所謂。
清平山上的霧水很重,因為是墓地,所以常年蔓延著一種陰冷的氣息。
“你應該來看看她了。”
蘇默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原來她在這裏,一步都沒有離開,蘇默想撕心裂肺地喊叫,卻對著那一寸黑白照片揪著心,透不出一絲氣來。
若寒……我回來了,可是你怎麼成了一堆塵土了呢?
他泣不成聲,抓著心髒差點窒息過去。
她沒有和劉淺結婚,在蘇默去美國後不久,她就發現自己懷孕了,已經三四個月了。睽睽不是劉淺的孩子,若寒知道自己懷孕後,堅決要生下孩子,可是後來被查出胎位不正。若寒還是堅決要生下孩子,她是死在產房裏的。在睽睽生下來的那一刻,她就走了。
若寒說,不知道現在蘇默是生是死,這個孩子就當是給他在這個世界上留個後,所以說什麼她都堅決要生下來。
他曾經以為她會結婚,會生子,會當媽媽,帶著滿麵笑容地送孩子去上學前班,會給丈夫做可口的飯菜,會是全天下最迷人的妻子,可是他萬萬想不到的是,她為了給自己留下這個孩子,選擇了和死神做買賣。
蘇默在墓碑邊上坐了一夜,他很冷,他就問若寒,你會冷嗎?這裏是不是沒有人和你說話,你一個人會不會怕?冬天的時候肯定很冷,春天雨水多,沒有傘你怎麼辦?你以前很愛看書,走的時候劉淺有沒有給你燒份報紙啊?若寒,若寒,我回來了,我回來看你了,你為什麼每次都不等我?高中的時候就是,不等我去找你爸爸解釋,所以讓你爸爸誤會。後來你一直都不等我,急著要和劉淺在一起,急著要躲開我,急著要開始幸福生活。現在你又不等我回來,就自己一個人離開了這個世界。若寒,你都沒等到我跟你說一句我愛你呢,你怎麼就能走了呢?!
……
蘇默覺得他整個腦袋都要爆炸了。喝了一宿的酒後,躺在酒吧的沙發上,怎麼都立不起來。劉娜找到他的時候,他已經蹲在牆角邊上吐了。
“消失了幾天了,到處找你都找不到,你幹嗎去了?又幹嗎喝成這樣啊!”劉娜把蘇默接回家,打開門,蘇默就整個倒在了地上。
劉娜想抽身去給他拿毛巾,卻被他一把拉住:“她死了!”
“嗯?”她沒聽清楚。
“她死了!”他朝著她耳朵裏喊。
“誰?”
“周若寒!”
“她死了死了死了,是為我生孩子死掉的!死在產房裏!你知道嗎?!”蘇默發瘋似的搖晃著劉娜的肩,劉娜整個人都蒙了。
“我想我沒辦法了,她居然死了,我一點也不相信,坐在她墳前的時候我都還不相信,可是怎麼一下山了後,這感覺就越來越清晰了呢?我多想這是一場夢,夢一醒,她就還在,對我凶,躲著我,哪怕她和劉淺結婚了,我都不在乎啊,隻要她還活著……我現在才知道原來活著那麼重要!
“以前我愛她,卻因為仇恨而勢不兩立。好不容易我放下了仇恨,又因為她說她要重新開始自己的幸福我選擇了緘默。後來,我去了美國,生死未卜,本以為老死不相往來,再不會相見,所以愛也不曾說出口,現在呢?我忍了那麼久,掩飾了那麼久,她卻死了。我以為我的隱忍隻會讓她活得輕鬆一些,可是,她死了,他媽的她死了!她有沒有想過我的感受啊!我他媽要什麼破孩子啊,一萬個孩子都抵不過一個她……
“我想她,真的太想她了,我沒辦法了,我完了……”
蘇默思維不清地胡亂說著這些話。呆若木雞的劉娜坐在沙發上,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過了良久,劉娜站起身來走出去。
三天過去了,劉娜沒有回家,蘇默待著抽煙,不敢出門。
三天後,劉娜回來了,一臉平靜地回來的,推開門,看見亂糟糟的蘇默,她幫他洗了一把臉,扶著他坐到沙發上,然後進廚房給他下了一碗雞蛋麵,兩個人之間沒有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