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你是我最苦澀的等待——(3 / 3)

她害怕,也許她害怕的隻是找不到劉淺,又或者是害怕這個陌生的酒店,但是無論哪一種害怕都足夠讓蘇默重返回去,他不會丟下她,一刻都不會。

靜靜的月光下,周若寒就近在咫尺,她躺在酒店潔白的床單上,沉沉睡去,長長的睫毛上卻像蒙了一層霧氣,她熟睡的模樣聖潔得像一朵初開的蓮花,無論她經曆過什麼,無論她的過去多麼劣跡斑斑,在他心裏她都是天使,一塵不染的處子。

黑暗裏,蘇默點上煙,慢慢吸吐著煙霧,感覺有種難以言喻的撫慰在他的體內漸漸彌漫,體貼入微地滲入他的每一條血管神經。隻有這個時候,他的精神才得以放鬆,也隻有在這個時候,他才能清醒地覺得自己的肉體活生生地包裹在靈魂上麵。房間四下裏都靜悄悄的,黑暗尤為讓人茫然和絕望。蘇默站在酒店陽台上遠遠地看著周若寒的側臉,她那麼近,卻像離得很遠,她的心裏此時此刻有著另外一個人,她的夢裏從來沒有他。那是一片陌生的水域,他不知道此生還能不能靠岸。

蘇默接到電話,劉淺根本不是失蹤,而是被人劫持了。

(4)

王胖子的電話錄音就安靜地躺在蘇默的手機裏麵。劉淺那天從飯店出去就被王胖子用麻袋給套住了。他囂張地拍拍劉淺的頭:“小子,我們還真是不是冤家不聚頭啊!1000萬可以了結一條人命,可是消除不了我妻離子散的痛。我告訴你王八羔子,1000萬還僅僅隻是一個開頭,後麵的驚喜還多著呢!看我怎麼整死你!誰叫你運氣不好,撞誰不好,偏偏撞上了我王胖子的人,劉淺,要怪就怪你命不好,當年那把火沒燒死我!”

原來當年,劉淺他們放的那一把火燒掉了王胖子的廢鐵鋪子。他瞬間一無所有,從此好吃懶做,灰心喪氣,債主討債上門,能搬的都搬走了,不能搬走的也多數被砸了。沒過多久王胖子的老婆就帶著兒子改了嫁。後來王胖子就開始混黑道,打過架,剁過手指,流過血,進過警察局,至今也混上了個大哥的位置。

而劉淺偏偏命不好,撞上的正是王胖子的手下,他豈會不報妻離子散的仇?所以那1000萬同意私了根本就隻是一個幌子,一個引蘇默和劉淺上鉤的幌子,後麵還不知道他會出怎樣的陰招來折磨他們。

王胖子這一次要求要2000萬來買劉淺的一雙手,他還說:“蘇默,別給老子耍花樣,你要是敢報警,我就把你好兄弟的雙腳雙腿做成標本送到你麵前,哈哈哈,我想你一定很喜歡這樣的禮物吧,其實我也很喜歡呢!”

蘇默不寒而栗。他多想此刻被王胖子擒住的是自己,而不是劉淺。他們曾經一起欠下的債由他自己一個人去承擔就好了,反正他早就是被上帝放棄了的那個人了。

王胖子讓劉淺和蘇默說話,劉淺第一句話就是:“蘇默,你別管我,好好照顧她。”蘇默搖搖頭:“劉淺,你要挺住,我會來救你,你等著我。”通話就這樣斷了。

蘇默握緊了拳頭。

劉淺,你等著我,我一定來救你!

為了若寒,我也一定要救出你。

清冷的月光下,周若寒含糊地叫著劉淺的名字。蘇默的心又開始隱隱作痛起來,像是有什麼在廝咬著一樣。很多時候他寧願自己沒有心,這樣他也就不會像個魂一樣,麻木消沉,沒有意誌,沒有思想,一個人四處遊蕩。若寒,既然你那麼愛劉淺,也隻有劉淺能帶你走出黑暗,我就一定會把劉淺救出來,一定會,哪怕犧牲了我自己,也在所不惜。可是,可是,周若寒,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你在我麵前的時候就不能假裝心裏沒有別人嗎?我不祈求你愛我,可是也不要在我麵前那麼坦然地愛著別的人好嗎?

蘇默身心疲憊地靠在座椅上,他就坐在她的對麵,很近很近,他想伸出手去撫摸若寒的臉,可是怎麼都動彈不得,突然他用一隻手捂著臉,嘴唇囁嚅著對她說:“若寒,如果說犯了錯就要接受懲罰,那麼,我願意接受一切的懲罰。可是我從來不知道上帝那麼殘忍,這個懲罰竟要讓我用命去賭……

“你說,這人死了之後還會有魂嗎?若寒,我不怕死,比起死來,我更怕沒有魂,沒有魂我就不能回來看你了……我對這個世界再無眷戀,唯一放不下的還是你,你性格打小就倔得跟牛似的,又清高,死不低頭。劉淺在感情方麵是個呆子,你們以後肯定少不了吵架。可是有什麼辦法呢,你喜歡他,他也喜歡你,我連說一個“No”字的資格都沒有,我也不想說No,愛一個人不一定要長相廝守,看著你幸福,其實也是一種滿足。我知道劉淺一定可以帶給你幸福,因為劉淺對你的感情不比我少,瞎子都可以看得出來,何況我還沒瞎,何況我和他還是兄弟……”

整整一夜,就在蘇默的絮絮叨叨中結束了,他是“夢裏不知身是客”,稀裏糊塗說了些啥自己都不記得了,走出酒店的時候也渾渾噩噩的,劉娜在家的那一盞燈還亮著,可是他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再次打開那扇門。他坐在車內,在樓下看了看自己的公寓。對不起,娜娜,這一生,你愛錯了人。

他掉了車頭,直接開到了公司。勇士通常都是一個人單槍匹馬代征,蘇默現在就是那孤獨的勇士,他要解救的不是公主,而是公主的王子。

第二天若寒醒來蘇默已經不在酒店裏了,屋內什麼都沒變,就像他從來沒來過,連沙發上一個折角都不曾留下。她給蘇默打電話:“你在哪裏?”

“若寒,我要離開一天,你在酒店等著我,哪裏也不要去。”蘇默說。

敏感的若寒還是感覺到了什麼,說道:“你是不是已經知道劉淺在哪裏了?”她莫名地就從床沿上站了起來,緊張地問。

“你別擔心,我一定會把劉淺帶到你麵前來。如果你想救他,就乖乖待在酒店裏,什麼都不要做,安心等我回來,我向你保證,我會帶他回來。”蘇默堅定地說。

“蘇默,到底出了什麼事?你別嚇我。”她感覺到害怕,劉淺一定出了事。

“什麼都別問了,好嗎?就相信我一次,日落西山前,他一定會站到你麵前。”蘇默似乎在笑,他第一次請求她,要她相信他。

“蘇默。”她叫了一聲,又說,“要安全回來。”

“還有,見到他請你告訴他,我要嫁給他。”

掛掉電話,蘇默伏在方向盤上,頭痛欲裂,什麼話都沒有最後那句話來得錐心刺骨的痛。

“周若寒……”他痛苦地叫著這個名字,帶著點哽咽,多年後,他第一次哭了,淚水刷刷刷落下來,滴在手背上,滴在方向盤內。

周若寒,這一生,我從沒為誰而生過,卻不得不為你去死。

我再也不欠你的了。

再見,若寒。

劉淺被王胖子捆綁在一個暗室裏,他的雙眼24小時被蒙蔽著,吃飯喝水都是由王胖子手下的小弟“伺候”著,連上個廁所都得讓別人幫他脫褲子,此刻劉淺心裏誰都沒有,他隻想著蘇默。王胖子的矛盾是自己和蘇默兩個人,他一定會拿自己作為人質要挾蘇默,引蘇默往火坑裏跳。他很想告訴蘇默,不要來,不要管他,帶著若寒遠走高飛,可是他心裏比誰都要清楚,蘇默一定會來,即使他明明知道這是虎穴,他也還是會不顧一切地來救自己。

王胖子的小弟有一個叫蝦米的,估計是王胖子最信任的手下,他帶著另外兩個人輪流白天黑夜地守著劉淺,這讓劉淺很是苦惱,就是再大的本事也插翅難飛。不過有一點好,就是蝦米幾個人喜歡喝酒,隻要有酒在那便是日月無光,喝了個天昏地暗,爹媽是誰都不認得。

劉淺轉著腦袋想著法子準備逃走,他一定要趕在蘇默來之前自己逃出去。他敢打賭,隻要蘇默一進來,王胖子一定對他們兩個人來個格殺勿論,然後毀屍滅跡。

那廝不是人,以前就挺心狠手辣的,更何況現在在黑道上混了這麼久。

他把蝦米叫過來,說自己身上還有幾百塊錢,能夠給蝦米幾位大爺買酒喝。

蝦米一聽有酒喝就樂開了花,搜了搜劉淺的口袋,還真有三張老人頭,白花花的銀子,不要白不要喲,蝦米立刻把錢往自己兜裏一塞,還拍拍劉淺的肩說:“小子,這夠聰明的啊,好!既然你這麼識時務,以後就照顧照顧你一點,想吃什麼想喝什麼,直接跟我說就好了。”劉淺表麵上謙卑地笑著,可在心裏冷笑一聲,這些孫子到底也還是隻認識人民幣這玩意兒,還以為他們能有多忠肝義膽。

蝦米拿著錢興致高昂地跑出去買酒了,接下來的這兩個看守的人就好對付得多了,劉淺想著裝肚子疼,支開一個人去給自己買藥,另外一個劉淺準備硬碰硬,單打獨鬥。打架這件事在高中的時候,劉淺跟著蘇默還真沒少做。兩個人的絕招就是,打不贏就跑,跑不贏就躲。

劉淺彎著腰,繼續假裝肚子疼,似乎疼得特別厲害,還躺到地上左右打起滾來了。最後一個留下來看守的人出於關心,蹲在劉淺麵前去探視劉淺的嚴重性,誰知道手一碰到劉淺的額頭,就被劉淺狠狠地咬了一口。劉淺死死地咬住看守小弟的手臂,矯捷地踢了小弟胯下要害處,疼得那人在地上爬,呼天叫地也沒人理。劉淺急忙爬起來,瘋狂地甩開頭上的黑綢布,然後打碎了蝦米他們喝酒的碗,用碗的碎片割斷了綁自己的麻繩。

整個暗室已經沒有了人,所以的人都出去了,王胖子也不在,劉淺一邊爬出暗室一邊覺得奇怪,正想推門,卻從窗戶口看見蝦米提著兩瓶酒屁顛屁顛地回來了。

劉淺躲到房門後,蝦米一推門進來,他就反扣住蝦米的頭,把他的雙手也死死地扣在身後:“說,你們老大呢?”

蝦米還想反抗抓住劉淺,嘴巴裏還罵著粗口,完全一副沒搞清狀況的模樣:“你個王八蛋,你還想逃走!”

劉淺提起腳磕了一下蝦米的下巴,蝦米還想掙紮,劉淺又多磕了幾下:“告訴我王胖子去哪裏了!”他心急如焚,總猜測王胖子是去和蘇默見麵了。

蝦米受不了打,牙關一沒咬住就把見麵的地址給暴露出來了。

是在富貴大廈的舊倉庫那個地方,那裏曾經起過一場大火,後來整個大廈就搬走了,現在那裏是一塊廢地。王胖子選擇了在那裏和蘇默見麵,卻又沒有帶著劉淺過去,很明顯,這死胖子的重點並不是錢。他要的隻不過是蘇默和劉淺,他要折騰他們,在他們身上報仇,而錢隻不過是順手一撈的橫財罷了。

蘇默,蘇默!他心裏念著。

劉淺一陣風似的放開了蝦米,用盡渾身力氣跑到馬路邊上,隨手攔了一輛送貨的卡車,掏出自己身上所有的錢對司機說:“麻煩開到富貴大廈的舊倉庫。”

客車司機因為要送貨所以不願意開過去,劉淺急了,毛躁地抓起司機的領口說:“快點給我開,人命關天知道嗎?快點!”

司機怕了劉淺,見他那認真的模樣想必也不會是開玩笑,於是默默地開了車。劉淺倒在座位上,渾身都濕透了,他在不停地冒冷汗,從來沒有像這樣害怕過。他在心裏大叫:蘇默,你等著我,我就來了,你一定要等著我。沒有我的命令,你不許死。高三的時候你的命還是我救回來的,所以我有安排你生死的權力。

車不一會兒到了目的地,劉淺正開門下車,腳還沒落地,就隻聽見“砰”的一聲,倉庫深處傳來了槍聲。

緊接著更多的槍聲響起來。

劉淺急急忙忙從車上跳下來。

“蘇默,蘇默……”他叫著,準備不顧一切地往裏奔。

“劉淺!”身後有個熟悉的聲音傳來,劉淺回頭一看,是哭得跟一個淚人似的若寒,她最終還是沒有相信蘇默,她報了警。

“別進去,求你了!”若寒絕望地搖著頭,哀求著劉淺。

“不,我要進去,蘇默在裏麵!”劉淺堅定不移地要進去,而此刻從若寒身後衝出一個穿著警服的人,他舉起槍對身後的人說:“衝!”

倉庫整個現場都慘不忍睹。地麵上橫七豎八地躺著好幾個人,他們在地上翻滾著、呻吟著,似乎都受了槍傷,而有一個人動也不動地歪倒在破舊的沙發一邊,鮮血汩汩地從他身上流出來,他臉上還有一道凶橫的刀疤。

王胖子也橫在一邊,身上受了傷,手指在空中畫著圈,乞求著搶救。沒有蘇默,劉淺站在人堆裏,到處找蘇默。

隻見蘇默抱著一個血肉模糊的人跪坐在靠窗的地方,被他抱著的那個人臉色烏黑,身上的衣服也髒得看不出顏色了,像是受盡委屈,還戴著個帽子,看不出正臉,蘇默以為那就是失蹤了多時的劉淺。

王胖子真是陰險,他找了個和劉淺身材差不多的人過來冒充劉淺做人質,劉淺早就看穿了王胖子的陰謀。真難以想象在他沒來之前,蘇默所經曆的那一幕。他站在蘇默麵前,可是蘇默絲毫沒有一點力氣抬起頭來看他。

他隻是抱著懷裏的人兒,喃喃地說:“麻煩把劉淺送到醫院去吧,他快不行了。”這時蘇默臉上還滴著血,手臂上好多處都被劃破了皮。

劉淺鼻子一酸,這就是兄弟如手足,手足手足,缺了誰都不完整。他蹲下去說:“蘇默,我在這兒呢。我是劉淺。”

可是蘇默沒聽見這句話,劉淺話還沒說完,蘇默就頭一歪,倒在了劉淺懷裏,他半眯著眼成一條縫,他透過那條縫,什麼都看不見,唯獨隻看得見若寒一張楚楚可憐的臉。

他突然在劉淺懷裏一笑,輕聲說:“若寒,劉淺回來了,你看,我答應你的事情,這一次我做到了!”

他實在支撐不下去了,沉沉地閉上了眼睛,就像永遠閉上了一般,臉上還掛著絲絲笑意。

如果有來生,我一定會站在離你最近距離的地方,等你,遇見你,愛上你。一直以來,我都以為我無論多麼努力,都不可能靠近你,隻能和你越來越遠。可是今天,我發現我離你很近很近,你的眼角眉梢都在我的眼前,我一輩子都不敢忘卻。

我們一生,總是用一半的時間來等待,另一半的時間去回味,而我們等待和回味中,恰恰隻在那麼一瞬間,就燃盡了我們這一生的美好。

可是,這美好太轟轟烈烈,電光石火中,就銷毀了我的一生。

在夢裏,有那悠悠白楊,還有紮著馬尾的她,她終於終於,對著他笑了,像一朵花一樣,真好看!

他再次看見她笑,卻是最後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