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淺心裏稍微平靜了下來。
晚上蘇默陪著若寒去劉淺家收拾一些劉淺住院需要的衣物和生活用品。劉淺的母親見若寒和蘇默站在門口,不知道怎麼的,黑著一張臉,沒有一絲笑容。不過蘇默他們能理解,兒子傷成這樣又要飽受牢獄之災,自然心裏不好受。
“阿姨,我來幫劉淺收拾一些生活用品,再提到醫院去。”若寒小心翼翼地說。
劉淺的母親異常的冷漠,還堵在門口,不讓兩人進屋。
蘇默覺得很奇怪,若寒也覺得詫異。劉淺的母親一直對自己還算不錯,他們曾經在一起吃過幾次飯,每次劉淺的母親都客客氣氣的,和自己也說說笑笑,沒見她對自己有多大的抵觸情緒,讓若寒當初的擔心化為烏有。今天她這樣的態度確實讓人很匪夷所思。
“嗯,阿姨,怎麼了?”若寒不解地問。
“怎麼了?問問你們自己吧,我兒子就是看見你們在旅店抱在了一起才會出去喝酒的,要不是因為你周若寒,我兒子根本就不會撞死人。早跟劉淺說了你是個掃把星他不聽,現在好了,把自己都搭到監獄裏去了。”劉淺媽媽說得很氣憤又很悲傷,眼淚一直沒斷過。若寒站在她對麵,也淚如雨下,劉淺是因為自己才去喝酒的,他看見了酒店裏麵那一幕,他什麼都看見了,可是他沒有衝進來,沒有拉開他們,沒有指著自己責罵,他去喝酒了,還撞死了人,自己也九死一生。
劉淺啊劉淺,你沉默的代價太大了。
“你出去出去,我們家不歡迎你來,你也不用去看我們家淺兒了,他也不想見你。”劉淺的媽媽徹底把這兩個人趕了出來。
“若寒,你別相信阿姨剛才的那些話,她太偏激了。”蘇默看著失魂落魄的若寒說。
她仿佛完全聽不到他的話,行屍走肉般地走在大街上,似乎是一具遊魂,好幾次差點被來來往往的車輛撞到,都是蘇默眼疾手快地把她拉住。
“蘇默,你別拉我,讓我被撞個稀巴爛吧!”若寒自暴自棄地說。
“你以為你這樣就有用了嗎?你以為你傷了、你殘廢了,或者是你死了,劉淺就可以不用吃官司,或者那個死去的人就此複活了啊?周若寒,你這樣誰也幫不了,還害死了你自己!”大街上,蘇默對著她嚷嚷了起來。可是很明顯,他的話起了作用,她的魂魄似乎回歸了自己的身體,她有了思想。可是人一有了思想,上帝就會發笑。她的邏輯變得很奇怪,她看了看蘇默,變了一副嘴臉,笑得很邪惡:“是啊,我什麼都不能改變,可是蘇默,罪魁禍首是你,你不該吻我的,你不吻我,劉淺就不會去喝酒,就不會酒後駕車,就不會撞死人,就不會坐牢。蘇默,你又害了我一次,每次都是因為你吻了我。八年前,也是因為你親了我一下,我爸爸才把我關起來。蘇默,你的吻是我的詛咒嗎?你的吻要帶走我身邊所有的人嗎?那樣的話,你就真的太可怕了!”若寒期期艾艾地說著,每一個字都像一把刀在割著他的肌膚、他的脛骨。
他疼,腿疼,一夜沒睡頭也疼,身體疼,心也疼。
全部都是他害的,他從來就是她的災星,難道不是嗎?隻要他一出現,帶給她的永遠都是傷痛,害她失去父親的信任,害她殺了人,害她辭了工作,害她漂泊流離、無靠可依,害她和幸福擦肩而過。
他是她生命中的阿修羅,命中注定要遠離。
“對不起。”他毫無表情地說。
可是周若寒根本不稀罕這一個對不起,他已經說了很多個對不起了,這麼多年來,他一直在做對不起她的事,難道他就不能做一件對得起她的事情嗎?原本以為修補了的關係,現在看來卻是史無前例的惡劣。
天空飄起了雨,若寒沒有回家,也沒有去醫院,她在大街上跌跌撞撞地走著,像浮萍,到處飄蕩著。雨下得越來越大,不一會兒兩個人就都被淋成了落湯雞,他不忍心看著她這樣漫無目的地走著,隻能跟在她身後,時刻注意著她身邊行駛的車輛,把她控製在自己能保護的範圍內。
走了一會兒,她終於累了,找了一塊空地蹲下來,俯下身子抱住自己。他以為她隻是休息一下,卻沒想到一蹲下去,她就癱在地上,怎麼叫都醒不過來。
蘇默急了,背起地上的若寒就往酒店方向趕,他得先給她換一身幹淨的衣服,要不她這已經被淋透了的衣服早已經讓她春光乍泄一大片了。
推開門,他就沒有一絲力氣再支撐了,腿一到下雨天就使不上一點力氣,但是他還是堅持把若寒背了回來。翻遍了行李,隻找出一件大大的自己的襯衣,也沒想那麼多,就去了浴室。
若寒還沒清醒,整個人呈現昏迷狀態,全身的衣服都濕了,脫掉外套,到內衣的時候,蘇默停頓了好久,此時還是初春季節,房間內開著暖氣卻還是冷,可能是因為淋了雨的關係。
他怕再延誤下去就真的凍壞了周若寒,所以硬著頭皮脫掉她剩餘的衣物,“對不起。”他又說。
水溫是熱的,蘇默的身體也是熱的,隻有若寒的肌膚是冰涼的,他的手指每觸及一塊肌膚都感覺那寒氣直逼他的心髒。
他多想溫暖她,可是她想要的溫暖不是他能給得了的。
一個拚命想給,卻不知道對方要的是什麼。
一個拚命想逃,卻不知道對方追得肝腸寸斷。
他吻她,隻要他們單獨待在一起的時候他就隻想吻她,特別想吻她。赤裸裸的肌膚更加刺激了蘇默的欲望,他恨自己,恨自己為什麼這麼卑鄙,恨自己為什麼停不了手,可是即使是恨自己他也不想放開她。此刻的她閉著眼睛,沉睡著,身體軟綿綿地靠著他,放開了一些防備,依靠著蘇默,這讓他興奮不已,此刻他們靠得最近。她終於不再有刺,不再紮得他生疼。
他的腦袋裏全是糨糊,什麼都分不清楚,隻想索取一點,再索取一點,她的身子漸漸暖和起來,有了一定的溫度,而他再也分不清什麼是夢境什麼是現實了。
也許隻有此刻,他才覺得她是真實的,此刻在他懷抱裏的周若寒,才是他愛了那麼久的女孩。
半夜。
若寒醒來發現自己光著身體,躺在身邊的人是蘇默,她就明白了怎麼回事。
蘇默也醒來,他側過身,歪著腦袋癡迷地看著枕邊的若寒:“我會記住你的一點一滴。”他伸出手去撫弄她額前幾縷散亂的頭發。
“別碰我,我會告你的。”若寒冷冰冰地說。
他不理她,繼續說自己的:“知道嗎?你睡熟的時候是最美的,因為那時候的你不會說一些傷我心的話。”
“你這種人還會有心嗎?”她冷笑。
他又覆上來,想吻住這張總是說冷冰冰的話的嘴,卻被若寒冷不丁扇了一巴掌:“蘇默,這是第二次了,你強奸了我兩次,你聽好了,我一定會告你,你等著。”
若寒,你恨我吧,我怕以後你連恨我的機會都沒有了。我要走了,這次是真的要走了,再見。
(4)
警局這種地方真不是人待著的地方,蘇默從進來的那一刻起就沒見過一個麵目和善的主,大家臉上都顯示出一種屠夫般的凶狠氣。
“來幹嗎的?”桌子對麵那個人問蘇默。
“我來自首的。”蘇默平靜地說。
“自首?殺人放火還是強奸耍流氓?”那個人叼著煙審問著。
“是酒後肇事……”蘇默話還沒說完就被人搶先了。
“報告警官,這個人說的話不能相信,我是他的主治醫生,我保證他頭腦有問題,今天我出外診,一不留神他就跑了出來了。對不起啊警官。”進來一個人,喘著粗氣,看樣子是一路跑來的。
審問的那個人臉色一黑,凶神惡煞地說:“你們有病嗎?玩弄老子啊!一下要自首一下又腦子有病!”
“他真的腦子不是很清醒,我這兒有他的病例。”那個人給警官看了個什麼,警官才鬆了口氣,把蘇默給放走了。
走出警局,蘇默就認出了那個人。
他氣宇軒昂,一表人才,站在對麵朝著蘇默笑。
“暖東洋!”他認出了他。
沒錯那個人正是暖東洋,他留學回來了。
“你回來了?”蘇默也聽說了暖東洋留學的消息。
“是啊,我才從國外回來,做了律師,誰知道我這個律師接的第一樁案子就是老同學劉淺的案子啊,真是太鬱悶了。”暖東洋在國外就是進修的法律這一行,因為曾經若寒的那件事,他就立誌想做一名律師,為那些不得已做出違反法律的人爭取少判一些刑。這次回國先是在叔叔的一個朋友開的律師行裏做事,沒想到接的第一樁案子就是這一樁,當時他一看劉淺的名字還以為是重名,等找到若寒的那一刻他才知道原來不是,原來就是高中裏的那個劉淺。
“我說你也忒夠義氣啊,當年我就沒看錯你,為了哥們兒還真是連蹲局子這樣的事情你都去做,我真的好佩服。”暖東洋拍拍蘇默的肩說。
“等等,你怎麼知道我是來替劉淺自首的?”蘇默好奇是誰告訴他的,要知道他決定替劉淺自首這件事還沒有人知道呢。
“我去醫院找劉淺作調查的時候,在樓下正好遇見了周若寒,她跟我說的。”暖東洋說。
蘇默不再說話,原來她知道。
“我們好久沒見麵了,找個地方吃飯,說說案子,再敘敘舊吧。劉淺得救,不能讓他就這樣進去了。”暖東洋說。
蘇默點點頭。
吃飯的地方是暖東洋定的,他非要去若寒開的那家咖啡館吃飯,蘇默覺得有點尷尬:“要不換別的地方?”
“照顧老同學生意啊,怎麼能換別的地方呢,就這兒了,我請客,你別和我爭。”
這時候若寒正好在店裏收賬,看見兩個人進來,明白是怎麼一回事。
東洋一副洋派的做法,見到若寒就上前去擁抱著臉貼臉地打招呼。
這頓飯三個人一起吃的,話題也是圍繞著劉淺展開的。
蘇默在中間插了一句:“若寒,謝謝你。”她懂他在說什麼,兩個人都沒提昨天晚上的事情,若寒也沒有提要告蘇默的事,她是很生氣,非常生氣,很嚴重的生氣。
“你不用謝我,我雖然恨你,但是我不想欠你什麼。”她說。
東洋覺得兩人之間的氣氛怪怪的,但是也不便多問,一個人沉默地翻著一些資料,很是頭疼怎麼來辦這個案子。
一頓飯吃得三個人都很鬱悶,商量來商量去都沒有個結論。最後蘇默問:“有沒有可能私了這件事呢?隻要我們給了對方足夠的錢,那麼對方會不會願意讓步呢?畢竟鬧到法庭上去,人死也不能複生,他們想要的也不過是一筆補償費啊。”
暖東洋讚同地點點頭:“我看這條路有戲,我不妨代替你們去和他們協商。”
“不不不,你應該說是我們這方的代表律師私下裏找了你,把想法和你說了說,看對方家屬願意這樣私了不,問問他們意見,這樣才不會穿幫。”蘇默想得極為細致。這倒是提醒了暖東洋,的確這樣能避免委托人對自己的不信任,也不會懷疑自己和被告是認識的同學。這樣就算不為他們爭取最好的解決條件,他們也是不會懷疑的。
若寒一直沉默地聽著他們商量著所謂的正事,她的心裏卻總是蘇默早晨起來的那幅畫麵,他在她麵前穿衣服,一顆一顆地扣著扣子,他嘴裏的甜言蜜語,他深情款款的眼神,他百轉千回的親吻,他溫暖如春的懷抱,一切一切都是關於蘇默的,就是在他走出旅店的時候悄悄拿走了關於劉淺的一些資料,還特意抄寫了劉淺的車牌號碼。他帶走了不該帶走的,卻留下應該帶走的東西,他留下了他的手機、他的鑰匙、他的錢包,他是下定了決心豁出自己去救劉淺的,她猜到了。一整天她都在想怎麼阻止蘇默又能救劉淺,可是怎麼都想不出來,不過還好,這下暖東洋出現了,他們多年沒見,再次見麵卻是因為官司的事情,說來也真是夠奇怪的。
若寒不想去追究蘇默了,追究太累了。
晚上蘇默腿疼得太厲害,吃完飯後竟然扶著飯桌也站不起來,估計是昨天跟在周若寒身後淋雨的關係。鑽心的疼讓他直不起身,暖東洋和若寒在爭執要不要給錢的問題,並沒有注意到蘇默額頭上的汗珠。他努力撐著桌子邊緣想站起來,可是一用力反而倒在了地上。
東洋急忙扶起蘇默。
蘇默不尷不尬地擺擺手說:“真不好意思,不太小心。”
東洋也不說話,他知道蘇默根本不是不太小心,他是壓根一點力氣都沒有。因為他在拉蘇默起來的時候明顯感覺到蘇默全部的力氣都撐在自己身上,東洋想了想就明白了,蘇默的那條腿,當年差點就被廢掉了。
晚上東洋把若寒送回家後,又把蘇默送回賓館,蘇默拒絕:“我不用你送了,一大老爺們兒的不像話。”
東洋拍拍蘇默的肩膀:“你就別逞強了,就你這樣估計下了車還不知道怎麼上賓館電梯呢。”律師的職業敏感,對周圍的小細節觀察得一清二楚,蘇默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他的法眼。
蘇默也不再隱瞞,兩個人對視笑了一下。
“你這腿,從那之後就經常這樣嗎?”東洋關心地問。
“是啊,一下雨就疼,可是也沒有一次疼得這樣厲害,連站起來都很困難,估計是因為昨天淋了雨的原因吧。”蘇默歎了口氣說。
“我在國外認識一個骨科醫生,也許他對你的這病有一定的了解,改天我和他說說這事。”東洋拍拍蘇默的肩膀。
“你別費勁了,我這腿都好多年了,其實早該廢了的,留著也沒啥用。”
東洋笑而不再答,這個蘇默還是像以前一樣固執,嘴巴上比誰都硬,其實心裏全天下最柔軟。
他對一個人好絕對不說出口,就像他願意為劉淺去擔負一切的罪名卻絲毫都沒有告訴過劉淺。蘇默為劉淺這件案子很是煩惱,作為唯一從小到大的好兄弟成了這樣就已經夠難受的了,後來聽劉淺母親的一番話加上周若寒的指責,他更加於心不安,整夜整夜地失眠,腦子裏不是劉淺傻傻笑著的麵容就是周若寒冷若冰霜的一張臉,糾纏著他不眠不休。
暖東洋一直都知道蘇默喜歡周若寒,小時候還因為這件事打過架,不過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現在大家都長大成人了,東洋也在國外遇見了那個真正告訴他什麼是“愛”這個字的女孩,所以對周若寒和蘇默的八卦倒頗有興趣,在送蘇默回家的途中談起了這個話題。
暖東洋問蘇默現在還喜歡她嗎?
這個問題把蘇默嚇了一大跳,沒有人知道他喜歡她,劉淺也是在看見酒店裏的親吻後才知道的。
所以暖東洋這個遠在國外的人能知道這麼個花邊新聞倒還是蠻新鮮的。不過蘇默還是選擇如實回答,也許是因為太壓抑,這件事壓在心頭好多年,一直無人可訴說的緣故,所以這次蘇默全盤掏出。
他哪裏隻是單純地喜歡而已呢,他那是愛,是為之付出一切的精神,為了她的幸福能夠犧牲自己的所有,起初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做到如此偉大,直到昨天晚上若寒冷冰冰地告訴他“我要告你,我一定會告你”的時候,他就徹底死心了,這個死心不是說對愛若寒死心,而是對他們之間會在一起的可能死心。
她不是沒在監獄裏待過,那肯定是一段很灰暗、很殘忍的時光,所以她絕不容許劉淺進去,可是她說要告蘇默,她要親手把他送進那個黑暗當中,這一點就足夠證明她是真心喜歡誰,又是真心討厭誰的了。
無疑這一句話成了蘇默的心頭痛。
東洋不等蘇默回答,望著蒼穹很肯定地說了一句:“我知道,你還喜歡她,並且還是非常非常喜歡。”
蘇默反問了一句:“嗯?”
“一個人能放棄自己所有擁有的東西去成全另外一個人,那不是深沉的愛,是什麼呢?”東洋解釋,“可是,蘇默,我不能理解的是,難道你就沒有一絲的恨?”
這個問題難住了蘇默,該怎麼去回答關於“恨”這個字呢?很多時候恨比愛更可怕,“恨一個人比愛一個人更痛,我不是不恨她,隻是比起恨來,我更加愛她。”
東洋立刻被這句話震到,立在原地,感覺到一絲涼意。
他果然愛著。暖東洋猜測的一點都沒錯。
“為什麼不直接和她說?”東洋很是不解。
“她不會原諒我,她恨我。”蘇默悲哀地說,“她恨我,可是我愛她。這感覺就像小偷愛上警察,土匪愛上兵,黃鼠狼愛上雞,太荒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