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嗬,也是,那本來就是我應得的。”若寒麵無表情地說。
嗬嗬,那是應該給你的,就像找完小姐要數錢一個道理,對嗎?蘇默在心底心疼地問自己。
“周若寒,我們之間一定要再繼續這樣仇恨彼此嗎?我們沒有好好相處的可能了嗎?”他突然低頭用手撐住整個腦袋,因為那裏痛,“我不想這樣了,真的不想再這樣了,我們之間能不能不再恨了?我有對不起你的地方,可是我一直在找你,當你告訴我當年的真相之後,我真的追悔莫及,我恨不得殺了自己。你躲起來半年,我就找了你半年。以前我不知道我想找到你做什麼,但是今天見到你的那一刻起,我突然明白過來我那麼想找到你是為了什麼,因為我覺得我虧欠你,我對不起你,我隻想和你道歉,我要和你說一句對不起。”
周若寒呆呆地望著眼前的這個人,滿臉的胡楂,臉色看起來成蠟黃色,很瘦,臉上的顴骨都凸了出來,雙眼充滿了血絲。半年時間裏他看起來似乎老了10歲,難道就是因為找她?
“嗬嗬,蘇默,其實,我早就沒有恨你了。包括那件事,那個晚上,我都沒有恨你。反而我有一種互相兩清的釋懷感,曾經我對你父親的死也心懷愧疚,這愧疚成天壓著我不能好好生活,可是就在那一刻,我發現我把欠你的都還給你了。就像你曾經借了我一塊錢,時隔多年後,我終於有機會把這一塊錢用另外一種形式還給你了。我一點也不恨你,我甚至有些開心,我不用對你有愧疚了。蘇默,我們終於互不相欠了。而我也終於有重新回到這裏來的勇氣,開始屬於我自己的生活。”
“你,你是說,你不恨我?”蘇默懷疑自己聽錯了,再問了一遍。
若寒點點頭:“是的,我不恨你。我現在有了自己的生活,這樣很好,我不想再去破壞什麼了。”
蘇默恍惚地點點頭,他們之間連最後一絲的感情紐帶都沒有了。從此他便是路人甲乙丙丁,連她心裏一角都進去不了。
“蘇默,我知道你還在恨著我,可是你應該重新開始你自己的生活,我已經走出來了,也好起來了,我希望你也能像我一樣,走出自己內心的陰影,麵對這個社會,麵對這個社會的人。我希望你過得好,過得比誰都好,這是我的真心話。”若寒的手輕輕拍在蘇默的手背上,涼涼的,滑滑的,蘇默想抓住這隻手,卻怎麼都沒有翻手握住的勇氣。
他呆呆地望著她,甚至迷戀地望著她,什麼都不再說,也什麼都不需要說。他應該得到滿足,就在此刻,周若寒希望他過得比誰都好,這句話讓蘇默感動得想哭。
蘇默一直在店裏坐著,一邊看著來來往往的客人,一邊等若寒下班。
晚上劉淺打電話給若寒,說自己晚上要陪領導在一鄉鎮吃飯,一時半會兒趕不回來,叫若寒自己早點關店回家休息,他就不來接了。
若寒接到電話後,也決定早點打烊,總不能讓蘇默老在這裏坐著等吧。收拾好一切,若寒說送蘇默回旅店,蘇默搖搖頭,他說:“陪我走走吧,很多年不曾回來了呢!”
若寒點點頭。
他帶她回到他們的母校,他站在操場的跑道上停下來。若寒感慨萬千,這裏是她命運的轉折點,她又怎能不記得?
“我在這裏認識了你,你紮馬尾,走路的樣子又驕傲又孤獨。那天我記得好清楚呢,有很大的太陽,照在你身上,像鍍了一層金邊。劉淺當時就站在我身邊,是他先看見你的,還對我說‘瞧,那妞長得還蠻正’。他就是比我眼疾手快,要不怎麼一眼就看見你了呢?”蘇默有點不對勁,貌似今天話特別多,特別想表達什麼,可是總是詞不達意。
若寒看在眼裏,聽在心上。曾經他們並沒有任何糾葛,簡簡單單過日子,多快樂。
“你這次怎麼突然回來了?”她打斷他念念叨叨的敘述。
“因為聽到你在這裏,所以我就來了。”
“……”突然不知道要說什麼,若寒在跑道邊上走著,高跟鞋突然歪了一下,整個人沒站穩,差點摔跤,蘇默伸出手扶住她,手搭在她纖細的腰身上,他的心又狂跳了起來,近距離的接觸總會顯得曖昧不清。可是若寒絲毫不給他接近她的機會,立刻像一隻兔子一樣敏捷地從他手臂裏掙脫出來,站穩。
“你還在怕我嗎?”
“不是。”若寒臉上燒燒的,他們畢竟有過肌膚之親,雖然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過往,可是這樣的黑夜,這樣的孤男寡女,這樣朦朧曖昧的夜色,這樣有過糾纏的彼此,難免會讓人胡思亂想。
“我送你回去吧。”
“我送你回去吧。”兩個人幾乎是異口同聲說出這句話,一字不差,又是一陣尷尬。
沉默了幾秒鍾,若寒說:“還是我送你回去吧,你很久沒回來了,肯定對這兒不熟,我好歹算是主人呢,得盡地主之誼啊。”
蘇默沒強求,點點頭算是默許了若寒的話。小鎮上修了馬路,建了很多新樓,說真的他還真不知道怎麼回賓館,若寒送送他也好。
並且,他住的賓館離學校這塊地不算遠。
人生怎能做到無欲無求?清心寡欲那真的是出家人的境界吧,蘇默不是神,他還做不到,以前就是,現在也是。此刻他就挨著她站著,距離那麼近,近到連彼此的呼吸的氣息都能觸及,蘇默一點也不想再放手。
所以當她一走進酒店房間的那一刻起,他的感情占了理性的上方。
門關上的那一刻,他毫不猶豫地伸手從身後環住了周若寒。
他知道她會叫,所以同時用手捂住她的嘴。房間裏沒有開燈,她掙紮著要出來,卻無濟於事。他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抱住她,因為這一鬆手,此生可能都再也抱不到了。
“蘇默,你幹嗎?”她心驚了一跳。
他貪戀她發間的香氣,把手捂得更緊了,緩緩地說:“若寒,別動,讓我抱一下,就一下。”
“……”她不能說話,嗚嗚嗚嗚地在叫著什麼,卻放棄了掙紮。
“求你了。”他紅了眼眶,聲音有些哽咽。
漸漸地若寒安靜下來,蘇默摸到她臉上冰涼的淚,那是怎樣的眼淚,因為厭惡?因為惡心?
“你為什麼哭?是因為討厭我嗎?還是覺得我髒?不配抱你?”蘇默鬆開她,縱然自己有千般不舍也不得不放開她,她的眼淚讓他沒有了再繼續抱住她的勇氣。
“蘇默……我不想這樣子。”她突然哭得歇斯底裏,不受控製。蘇默拉她坐到自己身邊,若寒哭得更大聲,情緒失控著,整個人得到了最大的發泄。
“我沒別的意思,我隻是想抱抱你,你別哭了。”
“你到底要怎樣?”若寒望著他。
“現在說什麼都晚了,我不敢想怎樣,我做錯了事,我就要承擔,要彌補。我隻想對你好,你能不能答應我,從今以後你都會容許我對你好,你什麼都不用做,隻要接受我對你的好就可以了。”蘇默甚至是哀求地說道。
若寒頓了頓,平靜地說:“嗬,蘇默,你為什麼要對我好呢?我已經說過我們互不相欠了,你不用帶著這個包袱活在我的陰影當中。”
“不是,不是這樣的。我一直都想對你好,八年前就是的了,隻不過誰也不知道會發生這麼多事情。”蘇默懊惱地抱住腦袋。
若寒走到蹲在牆角的蘇默麵前,她握住蘇默冰涼的手說:“你知道嗎?有時候我覺得我們是站在同一條船上的螞蚱,誰輕舉妄動一下,兩個人都可能翻到海底裏,萬劫不複。我們彼此都離不開彼此留下的那片陰影,你走不出你父親的死,我也走不出。可是我們都想逃離彼此,以為望不見就是最大的遺忘。我們曾經很近很近,近到相擁入眠過,可是那時候我們的心很遠很遠。我們又曾經很遠很遠,遠到天涯海角,老死不相往來,可是那一刻,我覺得我們的心很近很近,因為我不能逃開你的過往,我時刻都會記得。很奇怪是不是?一靠近就想逃開,一走遠就會懷念記掛。這是一種怎樣的感情,蘇默,我一直弄不明白。我恨你嗎?我討厭你嗎?抑或是我喜歡你嗎?我找不到答案。”
蘇默靠著浴室外冰涼涼的牆,聽著若寒的這一席話,心裏已經被滅掉的星星之火,又開始燒了起來。頓時心裏洶湧澎湃,感慨萬千,他終於鼓起勇氣拂去她眼角的淚水。
“若寒,你不要生氣也不要哭,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錯……”他叫她不要哭,自己卻提前哭了,淚流了下來。此刻他多想告訴她,他愛她,愛了整整八年了。從那個籃球場上第一次仔仔細細看她開始,他就喜歡她了,可是一直不敢靠近她,最後越走越遠,也似乎怎麼都走不回去了。他有很多感情想表達,可是怎麼也說不出一個字來。
若寒兩行清淚頓時落下,滑過臉頰邊。
蘇默情不自禁捧起若寒的臉,他吻上了那些淚珠,那些晶瑩剔透讓他嚐到了深深的苦澀。
他小心翼翼控製著呼吸,生怕她又會歇斯底裏地推開他。
“你知道嗎?你進去的那幾年,我幾乎每天晚上都會夢見你,我原本應該很恨你的,可是,我就是恨不起來。恍惚中我總覺得一切都沒有發生過,我還是那個我,站在你家樓下,看著你房間裏的燈還亮著,看著你埋頭用功的影子,成天坐在教室最後一排偷偷打量你的背影。我還記得那個下午我爬到你家去找你,不小心摔傷了這條腿,現在這條腿每到潮濕的天氣就會隱隱作痛,最痛的時候我恨不得鋸掉它。可是我從來不曾後悔過爬上去,因為可以看見你。那時候我不敢對你有太多奢望,隻想你能回頭的時候看看我就行了。而現在,我更加不敢對你有奢望,我哪裏還有什麼資格奢望你?如果一切都沒有發生,你沒有去我家看望我,而我父親沒有輕薄你,你沒有摸索到地上的刀,我沒有報複你,一切都歸零,那該多好。那樣的話,我是一定會抓住你,死都不放手的,我不會讓你哭,不會讓你傷心,不會讓你難過,我要為你遮風擋雨,你想去外太空我都會想盡辦法幫你做到。可是現在,你坐在我的對麵,哭成個淚人,我卻什麼都不敢做,不敢幫你擦眼淚,不敢哄你,不敢抱你,不敢吻你,我甚至連靠近你都怕。我怕你討厭我、嫌棄我。”
這些話蘇默當然沒有跟周若寒說,他是對自己說的。
很奇特,周若寒沒有抵抗他的這個落在她眼角的吻,她稀稀落落地呼吸,說不清楚此刻心裏的感受,腦海裏反反複複轉著的是他說的那句“我一直都想對你好,八年前就是的了。”她腦子裏亂得很,像是有一千個小精靈在打架。
此時蘇默卻放開了她:“我送你回去吧。”他沉默了許久後說。
若寒迷茫地張開眼望著蘇默,然後點點頭。
他突然笑了出來,然後笑著笑著就又悄無聲息地落淚了,真是沒完沒了的折騰啊。
他想起一句話,說的是:人生寂寞的事就是想對著人笑,結果卻笑著哭了出來;更寂寞一點就是想念對方的時候,對方卻不知道;最寂寞的事就是送走一個不想送走的人,想留卻不能留。
這三件事蘇默都做了。
他是寂寞,他的寂寞傾了城。
若寒離開後他就越發的寂寞,連劉淺的電話他現在都不能撥。
若寒在房間裏抱住自己狠狠顫抖著。也許剛才抱住他,不放手,也許現在什麼就都不一樣了。
可是誰都沒有勇氣,誰都不敢輕舉妄動。
(3)
接下來的日子沒一天過得安寧的。
劉淺酒後駕車,在馬路和另外一輛車相撞,差點車毀人亡,現在正躺在醫院裏急救。若寒三更半夜披著大衣趕到了急救中心,楊芸也不放心跟著來了。劉淺的家人都站在手術室外麵焦急地等待,兩家人沉默相視,心照不宣打招呼似的點了點頭。劉淺的母親已經知道若寒的事情,心裏起初也是有些介意的,可是見自己兒子那麼喜歡,也比以前有目標了,再不混日子過了,心裏也就默許了。若寒本來就很乖巧,自然不難討長輩喜歡。而且兩家算是禮尚往來也有段時間,所以這次也就不那麼見怪了。大家關注的點都在劉淺就對了。
手術進行了兩個小時,裏麵的人生死未卜。
若寒第一次感覺到等待是一件多麼漫長而煎熬的事。她顯得坐立不安,兩隻手不停地來回搓著,因為冷,也因為害怕。
劉淺的媽媽已經哭成了個淚人,楊芸以親家母的身份正在安慰著劉淺的媽媽。若寒這時候接到蘇默的電話,他在電話裏迷迷糊糊地問著:“你沒出什麼事吧?我剛才做了個夢,很怪異,我不放心,總怕出什麼事,所以打電話過來問問。”
“我沒出什麼事,是劉淺,他出事了。”若寒斷斷續續表達著,蘇默猛地驚醒了。
“你們在哪裏?我馬上過來。”
蘇默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從高樓上摔下來,沒有落地,整個人就一直在空中飄著。後來他就醒來了,出了一身的冷汗。他沒想到是劉淺出了事,第一反應就是打電話給若寒。
等他趕到醫院,手術已經結束了。醫生說劉淺沒什麼大礙,隻是被撞的另外一個車主就沒那麼幸運了。因為是被撞的那一方,所以傷得更為嚴重一些。
劉淺的媽媽跪下來抓著醫生的手腕說:“您一定要救活那個車主啊。”醫生也隻是說會用盡全力的,但是結果怎樣還是要等手術結束後才能定奪。
大家都明白,不救活另外一個車主,那麼劉淺就會背上法律的罪名。他還那麼年輕,什麼都還沒開始,愛情也正在漸漸萌芽,事業也才逐漸起色,現在他卻躺在病床上,靠著上帝來決定他的命運,人生總是有那麼多不甘心。
“我已經被上帝拋棄一次了,那麼請上帝眷顧他。”蘇默見若寒跪在醫院住院處的小院裏小聲地說,看見她的淚,他的心莫名一震。
如果他死了,她會哭嗎?
“也許你應該和你媽還有伯母回去休息一下,醫院裏我來守著就行了。”蘇默扶起跪著的若寒。
“我不回去,我要看著他。”若寒堅決地說。
天已經開始蒙蒙亮,劉淺卻毫無知覺,他以為自己隻不過是做了一個夢而已。
黎明時刻,手術室的門打開了,另外一個車主因搶救無效,宣布死亡。若寒癱軟在蘇默身上,絲毫沒一點力氣。
劉淺可以說是若寒這半年來新生活的唯一希望,他就像她黑暗的人生中一盞亮著的燈。她所有開始新生活的勇氣都來源於他。他不是一個多有建樹、多麼優秀的男人,但是他踏實、開朗、勤奮,最重要的是他接受她所有的過去,即使知道一塊美玉背後的汙點,卻還是如視珍寶般地珍藏著,這已經滿足了她對愛情的所有想象了。當她才剛看見生活上的希冀,卻又那麼快關閉了那扇門,這是為什麼?
“有什麼辦法救他?”若寒抓住蘇默的手。
此刻的周若寒眼裏隻有劉淺。她忘記了幾個小時之前,眼前這個叫蘇默的男人才吻過她。
蘇默無奈地望著若寒,劉淺是他兄弟,他內心的焦急絕對不亞於周若寒。
這時候,有護士跑出來叫人:“蘇默,誰是蘇默?病人醒了,叫你進去呢。”
若寒眨眨眼,放下拉住蘇默手臂的手:“進去吧,別告訴他另外一個人死了。我一定會想辦法救他的。”
蘇默歎氣,點點頭。
他推門進了病房,劉淺整張臉都包著紗布,隻留出了眼睛、耳朵、鼻子跟嘴巴。他還能說話,手指還能動,醫生說隻是傷到了腿以下的部位,臉上的傷都是皮肉傷,窗戶上的碎玻璃紮的,包紮兩天把皮養好就可以了,最重要的傷還是在腿上,當時被卡在車內,壓得比較嚴重,皮肉破了不說,主要是傷到了骨頭。
蘇默走過去,坐在劉淺身邊:“你感覺怎麼樣了?”
劉淺還很虛弱,說話很輕很輕,可是就是再輕,蘇默都聽得很清楚,他聽見劉淺說:“我進去之後,你好好照顧若寒。”
“你不會進去,她不會容許你進去的。”蘇默焦急地說。
劉淺用餘光瞟了瞟蘇默,示意蘇默靠近他嘴邊上來,他一字一頓地對著蘇默的耳朵說:“我撞死了人,我知道,你們不用騙我。”
“你現在先別想這些,先把自己的傷養好就好了,其他的交給我們幫你想辦法。”蘇默盡力安慰著劉淺,說到“想辦法”,他也是說得很沒底氣的,這方麵他是個文盲,也想不到有什麼門路可以走,一籌莫展。
可是劉淺,他從小到大玩得最好的哥們兒,他不能不幫,也必須幫,更何況,現在他是若寒的整個希望,他不想看見若寒因為劉淺出事而再次崩潰,那麼若寒這一輩子估計都難以重新站起來了,她好不容易靠近幸福了,怎麼能再次遠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