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簡,你想聽我的故事嗎?”她的眸子裏蔓延著無窮無盡的絕望,籠罩著他,讓他無法呼吸。
夜就這樣黑了下來。
(3)
劉淺的公差時間已經差不多了,最後的兩天,他都跟蘇默混跡在各大五星級酒店裏。蘇默也幹脆請了假,沒去公司,他表麵上興高采烈地開著車帶著劉淺在A市閑逛,又是吃海鮮又是去登山,恨不得把A市好吃的、好玩的統統都吃個遍、玩個遍。
可是就是他這樣一路掩飾,劉淺還是知道他心裏不痛快。他們十多年的兄弟,他能不了解他?!就是蘇默的一個眨眼,劉淺都能明白那個眼神裏寫著什麼。
晚飯過後,蘇默提議去打保齡球,劉淺笑了笑說:“蘇默,你現在是有錢了,享受高端生活了,哥們兒我還是個鄉裏娃呢,保齡球咱就不去打了,找個地兒好好說說話吧,明天我就走了。”
蘇默想了想,拍拍劉淺道:“嗯,那也行。”
兩個人又鑽進了茶樓。一人點了一壺碧螺春,感歎自己真的不年輕了,都已經沉靜到混在茶樓喝茶的年紀了。
“老了喲,老了。”蘇默說。
劉淺附和著笑了一笑,最後還是開了口,說起了當天的事情來。
“蘇默,到底怎麼回事?前幾天我一直沒問你,怕你不高興,我想你總會想清楚,會自己主動和我說。可是明天我就要回去了,你這次仍舊是絕口不提啊,這不像你啊。”劉淺打算在走之前好好和蘇默談談那件事,他了解蘇默,要是不和他說說,蘇默也就沒別的人可以訴說了。
他就知道劉淺一定會問。他摸了摸腦袋,很煩惱,不是他不願意說,隻是他說不出來,也不知道用什麼語調說出來才不會怪,他真的有點難以啟齒。
“那麼難開口?”
“總之,是我欠她的。你就別問了,我現在還沒想好這件事,等我想好了再告訴你。”
“你告不告訴我不重要,哥們兒我主要是怕你自己過不了自己那關。我太了解你了,當年你就是這樣把自己困了多久,誰也不理,不說一句話,跟啞巴一樣。我隻是擔心你又變成那樣,那時候你小,你還可以不顧一切隻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和悲傷裏。可是現在你不一樣,你是大人,你不要忘記身邊的人,還有你的工作、你的事業。”他是帶著好心的,是真的關心蘇默。
蘇默卻不當真,笑了笑,在桌子下踢了劉淺一腳:“嗬嗬,你是不是在政府單位待久了,說話跟個領導似的正兒八經。”
“不是,蘇默,我是跟你說真的呢!你別嬉皮笑臉的。”
“我知道。”蘇默歎了口氣,目光如炬,“你放心吧,我有分寸,也會為自己做的一切負責。”
他的心裏已經有了個大概的方向,他就隻是在等,等自己作決定,這個決定有點狠。是的,劉淺說得很對,他現在已經不能隻顧及自己一個人的感受,他不能再任性,那是要付出代價的。
這些天他都關著手機,也沒回公寓,他大概能想到劉娜會急成什麼樣子。他記得大學最後一年的時候,他在外麵應聘,錯過了回學校的最後一班車,他打算湊合著在網吧裏熬過這個晚上,糟糕的是那天他手機也沒電了。快淩晨4點的時候,突然有警察走進網吧,找到他,那警察小青年突然激動萬分:“小夥子,可把你找著了。再找不著你,我估計你女朋友去死的心都有了。”
蘇默一臉納悶,想想自己也沒犯法啊,怎麼就有警察找上門了?這時候劉娜從後麵冒出來,死死抱住蘇默不放,一把鼻涕一把淚:“你上哪兒去了,也不開機,我和警察都找了你一個晚上了。”她就是這樣風風火火,為了找一個人,她能去報警。現在她估計不隻是報警,估計連重金尋人啟事她都登了吧。
蘇默想了想,還是掏出手機開了機。如他所料,短信進來的都是劉娜的,還有三百多個未接電話。他深深地歎了口氣,過於沉重。
劉淺瞄了一眼他的神情:“是娜娜吧,你也挺不厚道的,就你這樣一個怪人,她不容易了。”
果然還是兄弟,什麼都看得透透的。
“劉淺,如果你是娜娜,你會怎樣?”他問。
劉淺大笑了一番:“哈哈哈,我不是女人我哪裏知道?”
“別這樣,我是問真的。沒見哥們兒現在正煩著嗎?別笑了。”
劉淺想了想:“我要是劉娜,我會立馬甩了你,趕緊找個男人結婚,三個月就生個娃娃,我氣死你。”
“得了吧,我說劉淺你也好歹是一大學生,怎麼一點常識都沒有,三個月能生娃娃?”蘇默笑話他。
“這就是你不懂了,就是要三個月生才刺激,要不給你戴回綠帽子,人家對得起自己嗎?!”劉淺打趣地說。蘇默半天才悟出其中真理,悟出來後少不了又踢了劉淺一腳,兩個人同時哈哈大笑起來。
這時光真好,劉淺都有一點不想走了,蘇默的笑容是他最想看到的東西。
第二天,蘇默送劉淺上飛機:“回去悠著點,你媽給你介紹對象你也別拒絕了,都老大不小了,是時候要找個了。”他苦口婆心地說,劉淺一直沒有談戀愛,也不知道是為什麼,總之對小姑娘不太感興趣。他媽已經托人給他介紹了幾次了,劉淺不是推辭不去就是表現差勁,故意給那些女孩子留下不好的印象,每次劉淺都會和蘇默抱怨上大半天。蘇默以前笑他,你該不會是同性戀吧,喜歡男人?
劉淺不做聲,裝得還真像那麼一回事,蘇默就罵他就愛演。
“我知道。你就回去好好工作,該怎樣就怎樣,不要憋慌了自己。”劉淺拍拍蘇默的肩。
“你知道個屁,你知道你媽總給我打電話念叨嗎?你又不是不知道你那媽,我都快受不了了,你知道嗎?你小子找了對象,對我來說也是種解脫。”他還在打趣。
劉淺不屑地笑了笑,提著行李包,進了機場。蘇默沒再進去,他撥了個電話:“娜娜,你現在在哪裏,我過來找你。”
劉淺坐在飛機上,正準備小眠一陣,感覺有人拍他的肩:“劉淺,真巧。”
她穿著灰色的呢子上衣,紮著馬尾,站在他麵前:“周若寒……”
劉娜出乎意料的冷靜,她坐在蘇默的公寓裏等,她也有這樣安靜的時刻,和四年前的那個死撐到底的丫頭不太像。
蘇默覺得不太對勁:“你怎麼了?這麼安靜,我不太習慣。”
“慢慢你就會習慣了。你回來了,我也就放心了。”她還假裝豁達。
“你有什麼話,我們攤開說,你這樣我看著難受。”他的這一番話刺到了她的弱點。
“有什麼好難受的,回來了就趕緊洗澡去睡覺,你這些天都沒回公司吧,明天應該去上班了。”說完她就站起來想要離開,蘇默立馬拉住她:“我們好好談一下。”
“以後再談吧。”她拒絕。
“娜娜,你明明就覺得很委屈,可是你為什麼不說呢?”蘇默暴躁了起來,“你要忍到什麼時候?”
“蘇默,你讓我說什麼呢?原來你也知道我委屈,可是有什麼辦法呢?對於你,我就是犯賤。每次被你傷到支撐不下去了,我就想離開,可是每次你給我一點點溫暖,哪怕你對我笑一下,我就又回過頭來找你。我從小心高氣傲,沒給誰低過頭,我爸從小就告訴我,別人踢我就一定要踢回去。可是蘇默,我怎麼辦,你在我心上捅了一刀,難道我也要捅你一刀嗎?我做不到。”
“這三天我已經習慣了,習慣一點一點失望,一點一點絕望。我一遍一遍撥你的電話,聽到的永遠都是機械的女音‘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你不會知道心漸漸冷下去的滋味,從開始的狂躁不安到最後無奈的等待,我明知道你就在這個城市,你就在我的附近,可是我怎麼都找不到你。我大三那年,你也消失過一個晚上,一個晚上我都在找你。現在,你消失三天,我仍然還是在找你,可是我已經沒有勇氣去找警察了。蘇默,我很難想象,以後呢?你還會消失三個月、三年,或者是三十年,我上哪裏去找你?!我也不知道我還有沒有勇氣去找你,我也找不到你。”
劉娜的話讓他難過,又不是無情的人,怎麼可能不為她動容?其實她那麼好,在大學裏就開始有些高幹公子開著奔馳SLK350在宿舍樓下等著她,給她送花,她是真的沒正眼瞧一下。可是她也不高調,拒絕追求,但還是會和他們做朋友,做哥們兒。大家都知道她在等一個人,等那個人轉過頭來看一看自己。他心裏是多麼明白,這些年她的付出已經是他還不了的恩情。她甚至早就想好把他帶回家,給父母親看,可是每次都是他在拒絕。他拖延著,她也看得出來,他心裏那麼多的不確定,他始終還是活在他自己的世界裏,他注視著的圈子裏沒有她。
以前她總以為她一直這樣待在他身邊,終有一天,他會把她拉進他的生命中去,可是這次他消失的這三天裏,她才發現,沒有,一點都沒有。她被他活生生地阻擋在外,這距離讓她害怕。
“是我的錯……我向你道歉。”他還能說什麼,原本準備好的話,到嘴邊就又隻有變成道歉。
“蘇默,我要的不是你的道歉,我討厭你跟我道歉。”
“可是,我必須和你道歉,因為你說得很對,我要離開一陣子。可能是三天,也可能是三個月,甚至是三年也不是不可能。”這個決定是他想了很久的,他要去找周若寒,他不容許她就這樣在他生命裏退場。
一時間劉娜不知道要怎麼來回應他,隻是沉默地望著他。
蘇默又說:“娜娜,你對我很好,真的很好。如果我是一個正常人,我一定會愛上你,可我不是,我沒辦法和你在一起。我必須弄清楚自己,我現在內心的猶豫、徘徊、苦悶、悔恨、內疚,還有不安,我必須找回她,哪怕找她回來殺死我,那也比我這樣一直揪著心好。”
看見蘇默那麼痛苦的樣子,劉娜感覺到痛心:“蘇默,能告訴我到底是什麼事嗎?我一直都很想問你,可是我不敢去觸碰你心裏的底線,我一直在等,等你自己告訴我,可是你從沒想過要告訴我。”
他頓了頓,下了決心似的說:“好,我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