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好半晌,見安樂軒的角門呀地開了,一片格格的笑聲,笑聲過去,便有三四個小宮女一路追將出來。允炊深怕驚了她們,把身體隱在假山的石窟裏,回頭見兩個小宮女向一個宮女狂追,那前麵的宮女被追得急了,飛也似的繞過香華亭,徑奔假山中來。到了假山麵前,卻沒處躲藏,又轉入假山背後,慌慌忙忙地向那石窟裏一鑽。那宮女要緊避去她的同伴,不曾留神到有人在裏麵。後頭追趕她的兩個宮女也走過了假山,一頭走一頭罵道:“這小蹄子的,不曉得她藏到哪裏去了,你不要給我們找著,那時小心你的骨頭。”她們說著,就坐在假山石上休息。那石窟裏躲著的宮女,連氣也不敢喘一喘。允炊縮在裏麵,宮人卻瞧不見他,他從裏頭望出來,倒是十分清楚。見那宮人雲髻燕服,兩鬢低垂,額角掩齊眉,肩頭拖的旎須,臉上薄施脂粉,紅中透白,白裏顯紅。打量她的年紀,不過十三四歲,那嬌媚的姿態,已隱隱從眉宇間流露出來。允炊越看她越覺可愛,這時坐著的兩個宮女,口裏帶罵帶笑地走了。
躲著的宮人便悄悄走出石窟,四麵望了望,微微一笑正要回身走的當兒,不提防石窟裏一個人直竄出來把她的粉臂輕輕拖住。
那宮女也大大地吃了一嚇,再看見是皇孫,才徐徐地拍著胸前道:“嚇死我!”說著便掙脫要走,允炊這時細把那宮女一瞧,不禁怔了過去。再也說不出話來。因為那宮人的容貌舉動,竟似那溢死的香菱一般無二,所以把允炊看得呆了。那宮人要走時,走不脫,被允炊對著她癡看。弄得她那粉臉一陣陣地紅了起來,忍不住哄味地一笑道:“殿下癡了嗎?隻是看著我做甚?”允炊給她一說,不覺如夢初醒,便一手拉著她,同在假山石上坐下,一麵笑著說道:“你是侍候誰的?今年幾歲了?”那宮女見問,低著頭答道:“臣妾是派在永壽宮的,自米耐娘娘(帖蘭)逝世後,便由王娘娘來居住,現在王娘娘處侍候,前後算著進宮還不到三個年頭,臣妾十二歲到這裏,今年已是十四歲了。”允炊聽了說道:“你是哪裏人?叫甚名兒?家中可有父母?”
那宮女見提起了父母,眼圈便紅了,卻淚盈盈地答道:“臣妾本是淮揚人,小名喚作翠兒,父母都在淮揚,妾是由叔父強迫著送進宮來的,到如今家裏音息不通,不知道妾的父母怎樣了。”說罷垂下淚來。允炊忙安慰她道:“你且不要悲傷,將來我自替你設法,給你骨肉相見就是了。”翠兒見說,回慎作喜道:“殿下不哄我的嗎?”允墳正色道:“誰來哄你呢!”翠兒才收了眼淚,兩人便說笑了一會,翠兒是個情竇初開的小女孩兒,被允炊一勾搭,二人就絮絮講起情話來了。看看天色晚下去,那個婦人乃沒有出來,允炊知道她是脫身之計,於是也不去等她了,竟手攜著翠兒一同回宮,兩人這夜的光陰,自然異常的甜蜜。
第二天上,允炊便令內監通知王妃,說翠兒是皇孫要她了,現留在東宮侍候。王妃聽了,也沒有什麼話說。但允墳雖有了翠兒,對於那天唱歌的婦人依舊不能忘情。明宮中的規例,每到了三月三日,宮人殯妃們都在禦花園裏拍球打秋千,這天的皇上便率領著六宮在那裏看宮人們遊戲。其時皇孫允墳也在旁邊侍駕,遠遠瞧見唱歌的婦人,方持著輕羅小扇在花叢裏撲蝶。允炊不由的心上一動,隻推說身體不適,悄悄地抽空出來,到了花亭邊,一把拖了那婦人的衣袖望花亭裏便走。那婦方伺著蝶兒,不防允炊這一拖,幾乎失足傾跌,隻得隨著允炊到了亭上,花容兀是失色,並嬌喘微微地說道:“殿下怎的專為嚇人?”允炊笑道:“你好乖刁,為什麼哄我等在那裏,你倒一去不來了,今天又被我候著,你還有什麼話說?”那婦人歎口氣道:“妾蒙殿下的見愛,此恩恐今世不能報答的了。自念殘花敗柳,隻可茹素參禪,妾心已如死灰,再不作意外的想念了。殿下倘能相諒,賜妾一所淨室,使妾得焚香禮佛,終老是鄉,便是妾的萬幸了。”允炊見說,也覺有些感動,當下欣然答道:“你既有這個心,我也不便強你。況人各有誌,我就這樣地辦吧!”那婦人忙跪下叩謝。允炊問了她的宮名和名兒,才知那婦人姓汪氏,名叫秋雲,十九歲進宮的,現住在玉清宮裏。
從前雖經太子臨幸過,卻不曾有封典,所以直到如今,還是一個老宮女。允炊問明之後,和汪秋雲走下花亭,送她到了玉清宮,允炊便也自回。
這天因宮人們多不在宮中,差喚的人很少,允炊卻不曾說出。
明天的清晨,允炊一早起身,親督率著宮人們打掃起一間淨室來,室中的陳設極其精雅,正中的壁上,掛著觀音大士像,案上置著魚磐之類,把一座宮室,弄得和庵堂寺院一樣。翠兒見了,很是詫異,便來問允炊,允墳回說是供養高僧。於是布置妥當,由允墳暗暗地把汪秋雲接來住著。一麵將宮門深扁了,飲食都從窗中遞給,無論何人,沒有允炊的手諭不準進去。翠兒也不知允墳搗什麼鬼,汪秋雲在裏麵住了一年多,宮中大大小小一個也不曾知道的,大家隻聽得宮中的魚磐聲,不曉得是僧是道,到底是什麼人。日子漸漸地久了,宮中都稱這所宮室作密室。那時允炊時常到密室裏去,一天正和汪秋雲廝纏著,忽聽打門聲如雷,外麵內監大叫皇孫接旨。不知是什麼諭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