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太祖差去的內監已經來了,把兩個雞蛋遞給太祖。太祖授與和尚道:“和尚是茹素的,這是桃子,是皇帝送與和尚的,和尚就吃了吧!”和尚接了雞蛋,圖圈望口裏一丟,咽咽地咽了下去,一邊念著四句道:“陛下送雙桃,無骨又無毛。隨俺西方去,免得受一刀!”和尚念完,太祖笑道:“和尚是茹素的,這是雞蛋,和尚錯吃了。”和尚答道:“這是桃子,是皇帝說錯了,不是和尚吃錯。”太祖說道:“這是桃子,是皇帝說錯了;這是雞蛋,是和尚吃錯了。”和尚應道:“和尚吃的桃子是雞蛋,在和尚肚裏了;和尚肚裏有桃子,有雞蛋,和尚把這桃子雞蛋取出來還了皇帝吧!”
說著,一手一個蛋,仍還給太祖。太祖詫異道:“這是和尚的法術,是和尚預備下的。”和尚笑道:“正是和尚預備下的,也是鏡明預備下的。鏡明是老師,老師是讀書的相公,相公也就是和尚,和尚是預備下了,是和尚圓寂,和尚便預備的圓寂。”說罷,盤膝望椅上一坐,太祖忙拉他時,那鏡明和尚已跏跌圓寂了。太祖也不再說,隻看著鏡明笑了笑,便和兩個內監悄悄地回宮。第二天傳旨,褒封護國寺,鏡明和尚為真寶大師,內務府撥銀三千兩,替鏡明和尚建塔,把他的遺蛻安葬在塔的下層,並頒諭重建護國禪寺。
從此以後,太祖極相信那禪理,不時召有道的高僧進宮談禪。
又諸皇子中,燕王、楚王、晉王、齊王,並後納馬、郭兩妃所生的湘王柏、山民王極、代王桂、蜀王椿等,每派高僧一人,做皇子的師傅。派往燕王府中的和尚法名道衍,本姓姚名廣孝,習文王六壬術,能知吉凶,又精風鑒,他一見燕王,便咬定是個太平天子。因此燕王起兵篡位,弄得同室操戈,這是後話,暫且按下不提。
再說那皇太孫允炊自那天私自出宮去哭奠香菱的青家後,被太祖知道。幾乎翁孫拈酸,把皇太孫廢立。幸得眾大臣的保奏,算免了廢立,隻將允墳貶入禦書房伴讀三月。光陰很快,轉眼過了三個月,允墳仍去住在東宮。那時他對於香菱,依舊是念念不忘,常常書空咄咄,長籲短歎。又親筆替香菱撰了墓銘,暗中令石工鐫在墓前的碑上。其詞道汝菊,汝梅,汝是水仙。芳兮,馥兮,永播千年。鳴乎香菱!不生不滅,萬世長眠。山兮水兮,相伴在此間。一腔碧血化為虹,悠悠魂魄其登天。蓮房兮墮粉,海堂兮垂紛。有榮必落,無盛不衰。維汝在地下,雖經風霜雨露未改顏。卿瘞乎是,香魂有靈兮,來伴吾參禪。
這首墓銘,又傳在太祖的耳中,說允炊的為人很有父風(指懿文太子),而且文辭間的山林氣很重,恐也不是福相。以是太祖心上愈是不喜歡允墳了。
講到那皇太孫允炊,的確有點出家人風味。往時住在宮裏,空下來便獨自一個人去坐在蒲團上諷經。侍候太祖的高僧等到下了講席出來,允墳便邀他們到自己的宮中,探求經典的奧妙。那些高僧們無意中和太祖說起,太祖聽了,越惡允炊的不長進,下諭將允炊宮內所有的經典禪書,一齊搜出來燒了。允墳卻對著被焚的禪書,竟放聲大哭起來。又有內侍去報給太祖,太祖隻長歎了一聲。以後不論允炊怎樣,再也不去幹預他了。但允墳被太祖燒了他的禪書以後,滿心說不出的懊喪。又經藍玉的案件,元妃見迫自溢死了,允炊究屬情關母子,自然十分悲痛。又聞得元妃和藍玉有一種暖昧的關係,允墳以顏麵問題,一肚的牢騷真是無處可所發泄了。他鬱勃無聊時,便來禦花園裏走走,不是金水橋邊垂釣,就是去飄香亭上看舞禽。
有一天上,允炊正在魚亭裏觀遊魚,忽聽得嚦嚦鶯喉,一陣陣地順風吹來,隻覺得非常的好聽。允炊不由起了一種好奇心,細聽那歌聲,卻從假山背後出來。允炊便提輕著腳步走到假山麵前,從石隙中望去,隻見一個婦人,淡妝高髻,素履羅裙,斜倚在石上,慢聲唱道春光三月是芳辰,脈脈含情情最真。為郎寬衣郎欲笑,並肩相對有情人。寒往暑來又一秋,深情一片為君留。滄桑易改人情變,荒草斜陽冷墓遊。
允炊聽了,這抑揚宛轉的歌聲,襯著那清脆的鶯喉,真有繞梁三日,餘音嫋嫋之概。便忍不住叫一聲:“好!”倒把那婦人吃了一驚,忙回過頭來,瞧不見什麼人,麵上很是慌張。允炊乘間細看那婦人,原來是個半老徐娘。因此心裏大失所望,就有好無好地轉過假山去,那婦人見是皇孫,忙來叩見道:“臣妾放肆,汙了殿下的貴耳。”允炊微笑著道:“你是哪一宮的?進宮有幾年了?”
那婦人低垂蟠蟒,淚盈盈答道:“賤妾是從前東宮的宮侍,屈指進宮已十五年了。昔日蒙太子不以蒲柳見棄,也嚐施雨露之沾,不幸太子暴崩了,賤妾從此冷處深宮,眨眨眼又是六年了,回首前塵,怎不令人傷心呢?”那婦人說罷,眼淚直和雨後瀑泉似的湧了出來。她那玉容,哀感中帶著嫵媚,淚汪汪的一雙秋水,越覺得流利動人,雖是佳人半老,風韻猶存,素服淡妝,卻不減粉黛顏色。允炊本是個情種,這時不免起了憐惜之心,便俯下身去親她的粉臉,那婦人也不峻拒,唯含淚說道:“賤妾已承恩太子,自悲命薄,不能再侍奉殿下的了。殿下卻這般多情,妾身非草木,寧不知感激,現在有個兩全的法子,但請殿下稍待片刻。”那婦人說著,盈盈立起身來,走向裏麵去了。允炊不知她是什麼用意,隻呆呆地坐在假山石邊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