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從某種意義上說,董卓是熱愛和平的,凡是勢力比他大的,能耐比他強的,他都希望與之和平相處(真心實意的,因為搞不定),而且還有好禮相送。他想通過這樣的舉動向那些潛在的對手們表達這樣的願望:雖然我們關係不和諧,但我還是非常想和平相處,希望大家能化幹戈為玉帛,和我一道共建和諧社會。
同樣的招數,他分別施給了袁紹、袁術及孫堅等人,但都失敗了。但他依然一次又一次地使用,因為他不得不這樣做。他也有自己的苦衷:站在舞台的中央,風光固然是風光,但對手也是滿天下,而他又不是東方不敗,隻好出此下策。
他想搞和諧社會,但人家都不想被和諧掉。不服從他的除了袁紹、袁術、曹操等地方軍閥,朝廷官員中也有兩個危險分子——皇甫嵩和朱俊,他們就像地雷一樣埋在他身邊,他實在想把他們除掉。
說來這兩位都曾經是他的戰友,當初三人一同討伐黃巾軍,董卓灰頭土臉,被革職抵罪,而他們兩位升官發財,風光無限,境遇可謂是冰火兩重天。中平六年,在征討韓遂、馬騰的戰鬥中,皇甫嵩準確抓住戰機,一舉殺敵萬餘人,更是大出風頭,而他隻能跟在皇甫嵩的屁股後麵做點兒掃尾工作,實在鬱悶。所以,在董卓看來,對自己威脅最大的就是皇甫嵩,這個人打仗算無遺策,很是可怕。更讓董卓耿耿於懷的是,當初朝廷為了解除自己的兵權,竟然讓自己把軍隊移交給皇甫嵩,董卓當然不肯。而且皇甫嵩認為自己有不臣之心,沒少向朝廷打小報告。如今,他手裏還有一支三萬餘人的驍勇善戰的軍隊,就駐紮在扶風郡。留這種人在自己身邊,始終是一顆定時炸彈,如果他和東邊的袁紹結盟,那就不是炸彈,而是威力無窮的原子彈。
既然是原子彈,那就除掉他!他要做的第一步就是解除皇甫嵩的兵權。為此,董卓征召時為左將軍的皇甫嵩為城門校尉,打發他到長安(當時獻帝已經遷都到長安,董卓還留在洛陽)守城門。明眼人一看,就明白皇甫嵩此去凶多吉少。
前麵我說過,東漢各級武將大體是這麼排序的:地位最高是大將軍,其次是驃騎將軍、車騎將軍、衛將軍、前後左右將軍,在前後左右將軍的後麵是雜號將軍,排在雜號將軍後麵的是中郎將,排在中郎將後麵的才是各級校尉。因此,皇甫嵩實際上是背了個處分,被降級使用了。
接到董卓的征召後,皇甫嵩手下一個叫人梁衍的參謀長(長史)就勸他趁機反抗,與關東聯軍互相呼應,形成東西夾擊之勢。如果皇甫嵩真是如此,那幹掉董卓的就不是王允了。皇甫嵩不傻,他也看出來董卓的意圖了,可他還是選擇了服從。因為他沒有野心,又因為他死心眼。東漢有好多知識分子都是這樣(皇甫嵩是武將,也是知識分子),明知道刀已經架到脖子上了,還是勇敢地迎上去。董卓就是看準了這一點,隻要是用皇帝的名義下的文件,像皇甫嵩這樣的死心眼的人是不會也不敢拒絕的,還是老實人好欺負啊。
接下來,董卓要做的事就是要皇甫嵩的命。既然老實人那麼好欺負,那就壞事做到底,索性再欺負一把。皇甫嵩一到長安,朝廷也沒有真的委屈他看城門,而是早已給他安排好了去處——監獄。按照董卓的意思,這牢飯也不能讓他吃得太久,最終是要判他死刑的。這樣一個風頭長期壓過領導,長期讓領導吃不好飯、睡不好覺的危險分子,不判死刑怎麼行呢?
皇甫嵩的兒子皇甫堅壽跟董卓有些交情,看到父親有難,立即從長安跑到洛陽,來找董卓理論。當時董卓正擺設酒宴,大會賓朋,但皇甫堅壽也顧不了那麼多了,他搶步向前,據理力爭,與董卓搞辯論賽。皇甫嵩的威名是舉國皆知的,在座的賓客深受感動,紛紛替他求情。董卓一想也是,把人家的軍權奪了也夠意思了,再說這人沒啥野心,給他一個閑職養老得了,沒必要趕盡殺絕。於是就拉皇甫堅壽和自己同坐,安慰道:“你父親的事情純屬誤會,你放心,我馬上叫他們放人。”
皇甫嵩出獄後,被任命為議郎,後又升任監察部長(禦史中丞)。禦史中丞本是個實權職務,但董卓這家夥愛權如命,又不按牌理出牌,他說哪個職務有權,哪個職務就有權;他說哪個職務是空銜,哪個職務就是空銜。於是,皇甫嵩這個監察部長淪為了擺設。
初平二年四月,董卓回到長安時,公卿百官在道邊迎接,兩個人再次見麵了。董卓為了顯擺一下自己的威風,暗示禦史中丞以下官員都必須迎拜車下。皇甫嵩無奈,隻好迎拜自己從前的副手。
董卓假惺惺地問:“義真(皇甫嵩字義真),你服不服(義真服未乎)?”
皇甫嵩歎了一口氣說:“哎,哪想到你會變成這樣子(安知明公乃至於是)!”
董卓說:“你這種小人物怎麼知道我的誌向啊(鴻鵠固有遠誌,但燕雀自不知耳)?”
是啊,野心家的心思我怎麼知道呢。麵對如此厚顏無恥的前戰友,皇甫嵩的嘴角泛起一絲苦笑,他不無諷刺地說:“想當初我們都是有誌向的天鵝,沒想到你脫胎換骨成了鳳凰(昔與明公俱為鴻鵠,不意今日變為鳳皇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