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文明、法律、倫理和所有引以為榮的特征,都隻是在人類內部才生效,一旦越過物種邊界,人人都變成了納粹,殘暴、貪婪、自私、一切惡的欲望都大張旗鼓、淋漓盡致地釋放……一個人對另一個人,可大談人權自由善良,像個聖人,可一旦麵對非同類,就什麼顧忌都沒了。比如用在牲畜身上的做法,痛不欲生的激素藥、瘦肉精,宰殺時的灌水、酷刑,堪稱“無惡不作”,可在人世評價中,他們都是“好人”啊。
世界被改造成了不折不扣的“人間”,連極地和喜馬拉雅山都不放過。那個最初的“原配的世界”,一點點影子和痕跡都看不到了。
我個人的世界觀傾向於一種“大地倫理”,即人和萬物共享世界,把道德的範圍擴大到所有物種,對供養自己靈與肉的一切,報以謙卑、愛和感恩。這有點像印第安人的信仰,也接近史懷哲的生命觀,半個多世紀前,這位諾貝爾和平獎得主就說過:“除非人類能將愛心延伸到所有的生物上,否則人類將永遠無法找到和平。”他是針對西方狹隘的人權世界說這番話的。
我對一個朋友說:表麵上每個人都愛自己的孩子,孜孜以求孩子的未來,實際上,這代父母是最自私的,他們決心把一個怎樣的世界交付後代呢?天天揮霍、毀壞、透支各種資源,河流、大地、土壤、飲用水、森林、礦產、能源、海洋乃至氣候,除了億萬噸的垃圾,壓根沒準備給孩子留下什麼。所謂的愛,在一對父母和嫡親子嗣之間是真實的,但論及所有父母和所有孩子的整體關係時,則蕩然無存。你知道,資源越有限,競爭越殘酷,說不定將來,連新鮮空氣都要像純淨水一樣裝進袋裏當商品了,誰有錢誰就多吸幾口。難道我們今天對孩子所有的期許,對其學業和智力的督促,就是指望在日後的生存大戰中,自己孩子能比別人優先享受那袋空氣嗎?
其實,談環境危機已不能再用“憂患”一詞了,它已經到來,且非常嚴重。國家環保總局副局長潘嶽曾公開在一個論壇上講:“我們一直說要搞好環境造福子孫後代,但實際上已是我們這代人能否安然度過的問題。”我覺得,這是一個有良知的發言。潘先生還舉出一堆數字:半世紀以來,中國可居住土地從600萬平方公裏減少到300多萬平方公裏;1/3國土被酸雨汙染;主要水係的2/5已淪為劣五類水;45種主要礦產15年後將隻剩6種……
這僅僅是中國,世界呢?
最近看哥本哈根大會,越看越悲涼、悲憤、悲愴。人本位的自私、地緣的自私、政治的自私、集團的自私,無恥到露骨。總之,我覺得,人類無法靠技術、科學和生產力拯救這個世界,挽救自己的岌岌之危,人類必須改善自己的倫理,修正自己的信仰,舍棄“人類中心論”的私欲立場。
19、“科學”“真理”……這些詞殺傷力很大
問:您是怎麼理解“科學”的?
答:我覺得應厘清這麼幾樣東西:一個是“科學”,一個是“偽科學”,還有一個是“非科學”。
我們在表達一些看法時,常不自覺地使用一元論:科學和反科學。非此即彼,水火不容,且慣用“科學”作棍棒去打壓異己,比如革命時期和極左年代,“科學”就在階級鬥爭、黨派鬥爭、路線鬥爭、思潮鬥爭中戰功赫赫,大放光芒。其實,科學若有一個對立麵的話,不應是“反科學”——世上根本就沒有“反科學”,而應是“偽科學”,即以科學麵目出現的不科學之事。至於“非科學”,人家根本就沒自稱科學,和你論不到一塊去。若你非要把異己和另類都樹為敵人,那沒辦法,你太好鬥了。
若堅持狹隘的鬥爭哲學,就永遠沒法理解更多、更遼闊和優美的事物。比如對宗教、倫理、信仰、美學、藝術、想象力,你怎麼能用“科學”尺度?與科學是風馬牛啊,人家的真正身份是“非科學”。我一直提倡價值觀的寬容和多元論,隻有價值觀寬容了,生命才有彈性,思想才能解放,精神才能舒適,社會才能和諧。
我們國家曆經太多的意識形態惡爭,主義、思潮、路線、陣營、派係,吵得天翻地覆,鬥得奄奄一息。我們必須把鬥爭思維壓縮到最小最小的領域,直至完全取消。我們要學會寬容、和解,要微笑著看待多元世界,如此我們才能富饒,才是一個精神自由的民族。否則,我們的誤解力就永遠大於理解力,我們和世界的“冷戰”就不會結束。
在民間,我發現一個現象,很多基督徒在傳福音時,常以“科學”的名義或論據證明上帝的力量,其實大可不必,信仰和科學不搭界的,那是唯物論的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