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8章 時代的疾病——精神訪談錄(8)(2 / 3)

很多人喜歡探討劇中的“二奶”和性事,說實話那是個舊玩意,那玩意穿梭於每個劇。隻有房奴,是它的獨立主題。據說該劇曾遇停播,為什麼?恐怕不在於個把葷語,那頂多刪掉就完了,我想是它的主題得罪了人。這些年無論影視還是文學,“房奴”這一重大的民生病灶竟無人觸及,不知是遲鈍還是選擇性失明。3年前我寫過一篇頗長的隨筆,即《一個房奴的精神大字報》,發表後即被收入當年所有文學年選,社科院編的《2008中國文學年鑒》,唯一的散文,收的竟是它。其實,我寫東西已很少了,離文壇更遠。這說明主流文學對時代的追擊速度太慢了,注意力太老化,它隻顧在自己的係統內繁殖目標,不抬頭。

問:您覺得這個遊戲,誰是最大的受益者呢?它的危害性又是什麼呢?

答:當然是土地財政、房產商、權力資本、金融投機者和大大小小的炒客。其實我國的商品房才十幾年曆史,過去沒這玩意,而且我們學的是香港期房模式,這就增加了炒作空間,沒幾個國家和地區用這種模式。現在的情況是:全世界幾乎最窮的一幫人,花了幾乎最高的價,買了一套最不靠譜的房子。那不叫真正的房產,隻能叫居住權,期限70年,土地權不是你的。你買的不是輛車,而是一個專用座位,像公共汽車的一個座位,車皮、底盤、輪胎、發動機都不是你的,屬集體,有的部位連集體的都不是,歸國家。

房地產真的跟中國民生開了個惡毒的玩笑,它抓住了中國人的命門——不惜血本、拚了老命也要掙得的東西。中國生存文化裏,人對住房有著深深的迷戀和膜拜,再貧賤的祖宗也要給後代攢幾間茅舍,當年鬧革命搞土改時,最火爆的場麵就是燒地契。何以對屋宅如此器重呢?傳統中國人很少流動,所謂“父母在,不遠遊”。講究根文化,有守土歸故情結。當代人由於就業和生計,流動性雖增大,但自由遷徙仍受戶籍政策限製。所以,無論文化還是製度,其實都不支持流動,這樣一來,對固定住宅的物質和精神需求依然強勁,“家”和“房”在概念上近乎同義、同值,可畫等號。成家立業的標誌是什麼?就是上有片瓦頂頭,下有錐地立足。

中國房地產商真是全世界最幸運的商人,史無前例,千萬年的輪回,讓其趕上了。不僅趕上了資本契機、權力契機、政策契機,還趕上了民間財富契機——盡管平民積蓄水平遠低於發達國家,但畢竟是1949年後最大的一筆,也是改革開放30年來最飽滿之際,就像一個如花似玉的農家少女,父母辛辛苦苦拉扯大,正待出嫁,就遇上了一夥賊人。

至於它的危害性,我個人最痛心的一點就是,作為一種畸形的暴利遊戲和泡沫經濟模式,它足以讓天下所有的誠實勞動失去價值和意義,“誠實勞動”的回報率在它麵前可憐到極點,這會嚴重影響到世俗倫理和精神秩序,使這個原本沒有信仰的社會更加浮躁而虛妄,讓中國資本和財富的“原罪”色彩更加濃重。舉個簡單例子,在北京,假如兩三年前你隨意購得一套房子,期間你什麼也不幹,那麼今天你的資產將翻一到兩番,這是什麼概念?等於你白白賺了100萬到200萬,而隻要炒上幾套房子,你就是千萬富翁,麵對這樣的“成功”邏輯和投機誘惑,你還有什麼心境去誠實勞動、去搞實體經濟、去一點一滴地積累什麼呢?你過去辛辛苦苦的拚搏和未來的創業理想都將黯然失色,你的心態、心性和價值觀會發生極大變化,你會變得麵目全非,認不出自己。你不要以為這是正常投資,正常投資是有正常收益比例的,其實,這就是不勞而獲,這是件可恥的事,涉及倫理道德,因為接手你房子的那個人將背上沉重的債務,他一生的幸福和快樂都偷渡到你身上了,這和傳銷的道德後果沒什麼區別,說得嚴重一點,就是合法的掠奪和搶劫。當然,資本的驅利本性在理性上擁有道德豁免權,你指責它也沒用,唯一可指責的就是帶病的政策和製度漏洞,就是慫恿投機、製造神話的遊戲本身。尤其當下的貨幣信用危機,盲目的增長模式,超量流動貨幣的投放,造成民間財富的嚴重縮水,這是百姓恐慌性購房的主因。80年代的“官倒”、90年代的“國有企業股份製改革”、近10年的股市和房地產,這是自改革開放以來最容易贏取暴利的幾次機會,前者和權力有直接關係,而炒股和炒房除了權力資本,更是裹挾了平民資本,投機的身份門檻、資金門檻乃至智力門檻都大大降低了,你隻要搭上一班車,你隻要及時參與,別落下,你就是中國的中上層,就是“率先富起來”的那幫人,若你都錯過了,或不幸淪為擊鼓傳花的最後落點,你就是冤大頭,就是社會經濟的底層和弱勢人群。在高速通貨膨脹的時代,一個規規矩矩、從不投機的人會生存得很落魄、很無力,沒有安全感,即使你有不錯的工資收入,也無濟於事,因為你的存款天天貶值。這種社會示範和激勵文化帶來的後果非常嚴重,其色彩非常灰暗,不僅腐化經濟品質,還直接敗壞道德肌理,惡化人際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