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7章 時代的疾病——精神訪談錄(7)(3 / 3)

在宣布腦死亡後,一家人與喬納森告別。然後,手術醫生走進來,告知他們,喬納森將挽救四個危重病人:一個心髒病人,一個肝髒病人,兩個腎髒病人。

喬納森走了,但家人無時不想念他。謝麗爾說,這種感覺是平靜的。他們雖有很好的防範,包括頭盔,但悲劇還是發生了。這不是誰的錯,不要恨自行車和頭盔製造商,不要恨那條路,也不要恨喬納森要閃躲的目標,唯一要想的是如何讓其他孩子得到安全。她萌生了一個念頭:建一條與汽車分行的自行車道!

首先是籌資,小鎮熱情很高,第一次就來了700人。接下來是用地,要把所有住宅區和公園連起來,會占用不同擁有者的地產,政府的、企業的、私人的。謝麗爾一家及支持者們,有空就去拜訪土地擁有者,最後,所有土地都得到了捐贈。

小道目標是22英裏長,現有11英裏,剛好一半。雖然慢,但大家都在努力,大家都相信,願望會實現的。

你知道兩個故事最感動我的是什麼嗎?

它讓我看到了一件事的長度——它能延伸多長。

它不像我們想象和經驗所知的那樣:以恩怨情仇為邏輯,以事故賠償為懸念,以官司輸贏和判決執行為句號。一件事在他們那兒遠未結束,竟延續出了那麼多的“後來”,且都以珍惜現在、寬待他人、熱愛生命、紀念同胞為主題……

它讓我看見了未來,看見了活著的人應怎麼活著,而非隻為死者求公正或複仇。兩個故事都涉及法律,但都超越了法律。

因為,法律不是生活的目的,遠遠不是。

問:非常感人!我感覺到,盡管故事之前您說了那麼多法律和道德的現象衝突,但在實質和本體上,您並不認為二者矛盾,並不存在價值對立,它們都應該為一個更大的東西服務,那就是生活本身。是這樣嗎?

答:沒錯,你這樣說讓我長舒了一口氣。

法製的理想很好,但別試圖把一切都交給法律托管,像寄宿幼兒園那樣。追求法的同時,別忘了追求一個充滿愛和寬容、彼此信任和習慣幫扶的世界。

對待一個有病的時代,製度和法律療法就像西醫,快速有效,針對部位;而道德和文化療法則像中醫,循序漸進,針對通體。

廣義地看,法律意義的源頭就是道德。二者是彼此親近的,隻是法律更公共,載體是國家和社會,道德的載體是個體和人生,但它們都和信仰有關,都基於對秩序的追求。你知道,美國司法係統的頂端是號稱“鎮國之柱”的聯邦最高法院,它由9位終身製大法官組成,擁有對司法的最高解釋權和審查權。大家每次提到他們時,幾乎不約而同地會使用“德高望重”一詞,而最高法院門前也鐫刻著《聖經》一句名言:“世人啊,耶和華已指示你何為善。他向你所要的是什麼呢?隻要你行公義,好憐憫,存謙卑的心,與你的上帝同行。”這很有意思,按說“德善”不屬製度和理性範疇,用在嚴肅和剛性的法官身上有點不合適,無助於法的力度和權威,但相反,美國人更願意相信:真理親近高尚者!隻有道德之人才能不誤解法律。他們相信道德願望和法律訴求在最高點上是會師的,即使這個機會肉眼看不到,高尚者也能在上帝幫助下巧妙地接近和抓住它,從而減少法律遺憾。

另外,除大法官這個高端設置,還有一個低端設置,也隱約顯示著法律對道德的邀請,那就是陪審團製度。你知道,陪審團的成員並非精通法律之人,都是最普通的老百姓,難免會“感情用事”。在我們的法庭上,若一個被告痛哭流涕講童年的不幸,以示這段陰影如何影響了後來,講某年某日曾救起過落水兒童、年邁的父母如何可憐等等,這在法官眼裏是無效的,所謂“法不容情”。但在美國法庭就大不同了,即便不影響法官,但會影響陪審團。那麼,為何精通法律的人要采納乃至服從於普通人的意見呢?這一設計的邏輯是:讓大多數人滿意,才是法律追求的結果。法律不能為法律而法律,它要為人、為生活服務。

法律本身不是正義,它隻是在追求正義的路上。法律很複雜,正義很簡單。

15、“勞動”,我忍不住向這個詞敬禮

問:您是怎樣理解“勞動”的?

答:這問題讓我有點意外。

“勞動”,確是一個久違的詞。它很端莊,讓人油生敬意。我剛才聽到它,心中即一驚,我覺得我已經在朝這個詞敬禮了。

我想你說的“勞動”不會是一個中性的沒立場的詞,而是一種積極、誠實、有益的工作吧?過去還能聽到“熱愛勞動”“勞動光榮”這樣的話,現在很少遇到它了,換成了“勞務”“職場”“上班”等。

我們都親眼看到,世上有很多職業和職位,帶有泡沫、虛妄、無聊、投機、腐敗、揮霍的性質,甚至不乏公害和反文明的成分。可能鑒於這種背景,當這個詞出現的時候,我的第一反應是體力勞動,準確地說,是農活,是“鋤禾日當午,粒粒皆辛苦”的那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