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5章 時代的疾病——精神訪談錄(5)(2 / 3)

在所謂的“國家安全”和“知情權”之間找到平衡,不是件容易的事。知情權的司法確立隻是起點,接下來的關鍵是由這部法你能獲取什麼,就像我們到圖書館去借資料,可對方告訴你這不能借那不能借,限製太多,一切形同虛設。這場博弈的艱難和耗時,一點不亞於最初的立法追求。而在我們這邊,讓權力妥協的難度就更大了,《政府信息公開條例》已頒布,從製度象征性上看,是個巨大進步,但就實體而言,它涉及的範圍顯小,文本有不少含混和模糊,限製較多,所以幾年來,實踐的主體多為地方政府部門,公民主動申請且成功的個案並不多。比如深圳、遼寧、河北等地都有公民申請公開地方政府的公務開支和招待費,多被以“沒有先例”為由拒絕。

公眾沒那個信心,權力沒那個習慣,都沒準備好。

9、道德:一個最讓人傷心的詞

問:什麼是道德?您怎麼看當下的道德狀況和道德環境?

答:在我看來,道德就是人們試圖規避人性弱點的一種契約、一種共識、一種集體文化的選擇,它是保障良好生活秩序、追求共同體利益的一種力量。

當代中國,道德恰恰是最讓人傷心的一個詞。中國迎來了道德最弱化、被懷疑程度最深的淵穀時期。道德不是無條件的,不像天性一樣自行運轉、須臾不離。它猶如蘑菇的繁殖,對空間、溫度和壤情要求甚嚴。一般說來,道德的被調動、被激活,它的蓬蓬勃勃,需要兩種酵母——

一種是消極的,即“怕”,即心靈敬畏。人由於敬畏而聽從道德的暗示和指引,明顯的即宗教禁忌,教義裏告訴你不能這樣那樣,應如何如何。但中國沒有本土宗教資源,外來者又麵臨水土不服、能量流失、實體異化、政治阻撓等問題,再加上唯物論的教唆,更鑄就了中國人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而民俗禁忌和鄉村規約,權威性不夠,統治力弱,一遇“移風易俗”即潰敗了。

另一種是積極的,即“愛”。愛能滋養人的精神體質,讓人內心有光,持有並依循道德。但愛在當代遇到了大麻煩,因為愛是滋生的,屬於變量,心是愛的孵化器和子宮,它不像宗教那樣借外界的精神權威予以輔佐,有人說愛是本能,但別忘了,人除了愛的本能,還有其他本能,包括自私和邪惡。那麼,究竟哪種本能占上風且穩定地釋放行為能量呢?取決於環境!愛需要餌料,需要召喚,需要外部空間與之呼應、彼此印證,愛不可能一直孤獨而執著地存在,愛的敵人太多了,環境隨時可動搖它、否決它。一個原本天真爛漫、性格活潑的孩子為何在大學校園裏自殺了?在很多犯罪者陳述中,我們都可聽到他對生存空間和遊戲規則的否定,像馬加爵,他曾經是有愛的,但環境不支持甚至傷害這種愛,於是他就放棄了,棄之若敝屣,毫無眷戀。

無疑,“愛”在當代遇到了空前危機。危機的特征之一,就是我們內心熱愛世界、熱愛生活、熱愛人群的依據和理由正在減少。越來越多的自殺現象即說明這點。10年前,我寫過一篇文章,《依據不足的熱愛生活》,即表達了這種擔憂,現在看,“依據”被削減得更嚴重了。愛,最初往往不需要理由,但後來就需要底氣和薪柴了,需要邏輯的支持和理性的維係。我想,在這些“依據”中,重要的應有這麼幾項:社會肌體的健康(包括製度的完善、權力的清潔、法律的有效和公正),遊戲規則和競爭機製的公正(包括社會資源和收入分配的合理、人生機會的平等、命運能量的均衡),人際間的和諧與民間信任文化,乃至良好的自然生態等。如此,我們才有理由深愛這個時代。當環境一團糟:官商勾結,權力尋租,執法不公,投機者致富,騙子得逞,潛規則代替規則,惡霸橫行,正義缺席,人人自危,到處是黑色和灰色……一個人還能在“熱愛生活”的位置上挺立多久?除非他是個塑像,或被催眠了。

你看報紙電視廣播天天提醒什麼?如何防騙!我們的手機每天收到多少垃圾短信?造假證的小廣告哪兒沒有?這個時代誰在暴富?官員,騙子,投機者,黑心者!人人都是受害者或潛在受害者,懷疑大於信任,從恨貪官奸商到妒羨對方……當堅硬的事實和所有跡象聯合起來,共同蠶食、粉碎你內心那點溫柔、純真和幻想——愛也就沒空間了,體內沒有,體外也沒有,更無法實現循環和回收。在“愛”這一點上,你找不到夥伴和組織,找不到聲援者和拉拉隊,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