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浮著酒氣和香水味。不如說,是臭味和騷味。
萊托內尤說道。
【陛下,是我】
連自己都感到沉悶和壓抑的聲音。
在聽到皇帝的回答前,倒是先聽到了一聲尖叫。
【呀?!】
【……萊托內尤嗎,有什麼事?】
嘶啞的聲音。
【失禮了】
並沒有回到原位,而是直接進入了寢室。
畢竟這種狀況下,傑盧瑪也隻能停住腳步站在走廊外。這裏已經能聽到會話聲,如果有什麼必要再進去就好了。
萊托內尤來訪皇帝寢室,並不是第一次了。
在父親臥病在床的時候,曾經來探望過好幾次。
不隻在窗邊,牆壁上也有的燈火在靜靜搖曳。
屋子的中央,有一個跟大型馬車一樣大的床鋪,蕾絲的窗簾垂掛在上麵。
床鋪旁邊的桌子上,空著的酒瓶橫躺著。地上散落著果物的殘骸。
然後,床鋪中,絹絲的床單中有三個人露出頭來。
第一個人是皇帝新娶的第六皇妃,尤哈普麗夏.歐庫多威亞。
雖然隻有十五歲,然而曼妙的胴體透過床單隱隱可見。
還有一個則是名字都不知道的人。
像孩子一樣,連男女都分不清。雖然頭發很長,長著一副少女的麵孔,然而沒有被床單遮掩的胸部卻像少年一樣平坦。肌膚像雕像一樣順滑,非常美麗。
雖然很美麗,然而出現在這個地方,卻顯得十分醜陋。
那兩人中間夾著的人,看來就是裸體的皇帝了。下半身倒是被床單遮蓋著。
布滿皺紋的皮膚,像蛇鱗一樣劃隔開來。
肌肉收縮,隻留下青筋突出的手足。
肚子倒是鼓鼓的。
無神的眼睛,望向萊托內尤的方向。粘滿著皇妃口紅的嘴巴張開了。
【既然回來了,就表示戰爭勝利了吧】
【……是】
萊托內尤忍住了想吐的衝動,回話了。
皇帝又發出嘶啞的聲音。
【那麼就沒有什麼問題了。就跟往常一樣軍隊都交給你指揮好了】
【……隻有這樣嗎?】
【要想要獎賞的話,就去寶物庫隨便拿你想要的東西就好了。】
【……並不是我的事……帝國現在正麵臨巨大的危機。雖然這次擊退了侵略,然而要是不想再受到異國先進技術的侮辱,必須盡快找到應對的策略。而且現在國庫已經不充裕了,難以承受巨大的預算和支出。】
【那麼隻使用必須的就好了。】
這時,尤哈普麗夏插了進來。
【利昂?雖然你的決定沒錯,但是南方的宮殿還是要做成的吧?】
【哦,是這樣約定過了的啊】
【是啊!所以啊,我們很期待呢!】
萊托內尤歪過頭。
【宮殿嗎?】
【冬天的話……這裏就會很冷了呢】
【嗯!艾斯塔布魯克,就不會這麼冷了呢。要是去溫暖的地方的話,對利昂的腰痛也會有好處的吧。我很為丈夫著想吧?!】
皇帝點了點頭,尤哈普麗夏笑了出來,為了配合一般那個不知道是男是女的少年也笑了。
萊托內尤感到眼前一黑。
是自己的眼睛又惡化了嗎。
還是說,牆壁的燭火變弱了嗎。
【……陛下……建立南方的宮殿的話……也是很好的。我也很擔心您的身體。南方是溫暖之地,您能夠安心靜養也是再好不過的事情了。】
【嗯嗯,就這樣吧】
【……作為皇帝的重責,就請交給我吧】
萊托內尤像剛學會說話一樣說了出來。
把帝位讓出來,這樣。
心髒怦怦直跳。
背後大汗淋漓。
這麼直白的說出讓位的話,會不會惹起皇帝的憤怒呢?
迄今為止,不論自己戰場上的經驗多麼豐富,此時也是渾身在顫抖著。而有所反應的人,卻是尤哈普麗夏。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萊托內尤震驚的張開眼睛望去。
尤哈普麗夏親密的抱著皇帝的脖子。豐滿的胸脯壓了上去。
【不行哦。利昂不好好的當著皇帝可不行呢。】
【嗯嗯】
——這個女人,到底在說什麼?
在貝魯加尼亞帝國的風習中,可是不允許女人插嘴國家大事的。
尤哈普麗夏望向了自己的肚子。
咯咯的笑著說。
【馬上,就有新的生命誕生了呢。利昂還很精神呢,我將會生下真正的赤發紅瞳的繼承者哦。】
皇帝微微眯起了眼睛,滿是皺紋的手放在了她的肚子上。
【拜托了哦】
【交給我吧!我還很年輕很漂亮呢。看我的皮膚,滑滑膩膩的不是麼?!我們還能生兩個甚至三個小孩呢~~】
這麼說著,掀開了絹絲的床單。
汗水在潮紅的肌膚上反射著亮光。
潔白的,水嫩的,富有彈性的肌膚,散發著致命的誘惑。汗水在肌膚上沾濕了床單,就連吐息都附帶著春意。
萊托內尤低下頭,擠出了聲音。
【……但,但是……現在出生的小孩,距離成年還有十五年的時間啊……】
尤哈普麗夏從床鋪上走下來。
搖著柳腰一般的身子走近萊托內尤。
【唔呼呼呼……】
【……怎麼?】
白蔥般的手指,戳向了萊托內尤的臉頰。
吐著甘甜的氣息,尤哈普麗夏喃喃細語。
【嗬嗬……成為皇帝的,隻能是我的孩子哦。萊托內尤皇子隻要不斷的戰鬥著戰鬥著,保衛我的國家就好了】
【……嘖?!】
萊托內尤說不出話來。
隻感覺到呼呼的風聲。
那是萊托內尤喉嚨的喘息聲。
這個毒婦,把皇帝啃食,把財富啃食,現在連國家都要啃食了嗎?!
娶了來自東方小國的與人質無異的王女……
沒想到卻是在宮殿中招來了可怕的魔物啊。
年邁的皇帝,被這個年輕的魔女魅惑了,完全喪失了自己。
還做出把性別不明的家夥招到床上。
在眾多將士浴血奮戰之時,這幫家夥居然在白日喝酒,貪咽果物,仿佛把帝國當成自己的私有物一樣揮霍殆盡。
萊托內尤醒悟了。
【……原來真正威脅帝國的敵人……就存在於宮廷之中啊】
哦嗬嗬嗬嗬,尤哈普麗夏嘲笑到。
【啊啦啊啦好可怕呢,到底在哪裏呢~~?】
這個女人心術了得,懂得如何利用自己年輕的肉體魅惑掌權者。
然而,籠中之鳥焉知猛禽之魄?
萊托內尤伸出右手。
連聲音都沒有。
那隻手上拿著的,是寶劍《帝意破軍之貳》——
連魔女高聲悲叫的機會都不給,用左手按住對方血紅的嘴唇,鋒利的劍刃,貫穿了她的心髒。
尤哈普麗夏翻起白眼,就在萊托內尤的手中,不斷痙攣著,最後不動了。
緩緩地——幹脆的倒下了。
萊托內尤拔出寶劍,抓住她的手腳像人偶一樣丟到了地上。
比地毯還要血紅的顏色飛濺到四周。
皇帝的臉完全發青了。
【哦,哦,哦哦哦哦……】
發出奇怪的聲音,眼淚流了出來。
在床上的那個露出做作笑容的少年,從臉色來看似乎也要發出尖叫了。
從萊托內尤的身後,咻的飛過來一把短劍。
噗的一聲,深深的插入了少年的喉嚨裏。這個不知道是男是女的少年已經永遠無法發出聲音了。
投擲短劍的人,是傑盧瑪。
撥了撥仿佛遭受很大失敗而雜亂的銀色頭發,看向萊托內尤。
【這樣好嗎?!】
【退治在帝國築巢的魔物,何罪之有?】
【是,是……】
皇帝從床上爬了下來,扶起尤哈普麗夏的屍體。
【哦哦哦哦哦哦……】
萊托內尤意外的想到。
【……父親也會有著跟普通人一樣的愛情哪】
【血……】
【什麼?】
【炎帝的血啊……應該要繼承皇位的男孩,就快要生出來了啊……】
【啊啊……】
直到最後,這個男人也是被赤發紅瞳的詛咒所拘束的,除此之外什麼都看不到的可悲的家夥。他什麼人物都成為不了,也不會向誰傾注愛情。
隻不過是流著初代皇帝的血液罷了。
萊托內尤吐了口口水。
【就算,這個毒婦產下了赤發紅瞳的男孩……那也隻不過是魔物的孽畜罷了,根本不可能成為傳說中能帶領帝國走向繁榮富強的英傑!】
皇帝睜著血紅的眼睛抬起頭來看。
這樣坦誠的和父親交談,恐怕還是有史以來的第一次吧。
他顫抖的說道。
【萊托內尤喲……】
【是】
【為什麼,你生下來就是金發呢?】
【……是啊……我也為此經常憎恨,惱怒,從心中咒罵著母親,甚至想把自己的頭發全部撓掉……然而,現在我卻要感謝它。要是我也作為赤發而誕生的話,或許也會陷入像父親一樣的詛咒之中不可自拔。正因為我作為第二子,而且不是赤發的誕生,我才能夠不斷的努力學習,擴展見識,取得自信。】
【詛咒嗎……?】
【有著隻有赤發紅瞳才有價值的這種觀念的父親,是一個如此淺薄和卑微又可憐的人。現在,我就讓你解脫吧。】
【啊啊,萊托內尤喲……】
【是】
【……你……也會像克爾內尤把叔父殺了一樣,把我也殺了嗎】
果然,上代皇帝比仙特是被克爾內尤暗殺的嗎。而且,這個男人似乎也知道內情的樣子。
利昂十五世可憐的說道。
【……萊托內尤喲……知道嗎?克爾內尤也是從背後殺死先帝的】
【謹記於心,父親】
萊托內尤用寶劍……刺穿了皇帝的心髒。
他肩膀鬆了下來。
隻不過是殺了兩個人,自己卻仿佛要無法呼吸一般。
傑盧瑪以不安的聲音問到。
【不,不要緊嗎,萊托內尤殿下?】
【……唔……皇帝不在了的話……我就像掙脫枷鎖的雄鷹一樣,能夠自由的在天空翱翔了……其實現在,我的身體就像鉛鑄成一樣的沉重。】
【我安心了】
【什麼?】
【親手弑父的人,如果不受到良心的苛責那簡直跟魔物無異了。】
【……也,是啊】
【可是,為了帝國的未來……萊托內尤殿下,不論背負怎樣的罪孽都請勇敢的走下去吧。在下願以微薄之力助您前行。】
【傑盧瑪……非常感謝】
視線交錯。
相互的笑了出來。
【把部下們叫過來,對這裏進行偽裝。還是得讓這裏的宮廷醫生做出假的診斷結果才行。不管怎麼說,皇帝的臉上沒有傷痕,真是再好不過了。】
【您還能保持到這種程度的冷靜呢】
不是,從整個屋子遍布血跡來看,就已經說不算是冷靜了吧——萊托內尤自嘲著。
傑盧瑪露出得意的笑容。
【敬請安心。已經預料到了會出現這種情況,我已經做好了收買那些女仆了,不論是寢具還是地毯還是掛布都能快速更換並處理掉帶有血跡的物品的這些準備了。】
【居然?!】
【嘛,早在軍師的實習時期……就算手被打多少下,也就隻有一隻而已】
【呼呼……這樣啊】
【恐怕,侍衛長還是會懷疑皇帝被暗殺的吧。怎麼辦?】
【那個家夥是見風使舵的人啊。開出好的條件的話,他就會站在我們這一邊了吧。要是不識好歹就殺了他】
【是,要是一些侍衛收買不成我們就把他們派到地方赴任,然後偽裝成途中遭遇事故……】
【交給你了】
傑盧瑪公恭敬的低下頭,然後,望向萊托內尤。
【萊托內尤殿下,從現在開始了啊】
【啊啊……現在,才是開始的時候】
創造一個新的帝國。
拿起寶劍,拭去了劍刃上的血跡。
要是隻眷顧逝去的生命,就無法憑借雙手開拓未來。
帝國曆八五一年六月六日。
到中午為止還是豔陽當空,卻突然來了一朵烏雲,之後就下起了瓢潑大雨。
衝擊性的消息震驚了整個帝都。
皇帝駕崩了。
掃掉擊退海布裏塔尼亞王國軍的喜悅的,是沉重的悲報。
而且,第六皇妃尤哈普麗夏.歐庫多威亞也掛三尺白綾追隨而去。
帝都籠罩在悼念許多犧牲的士兵,逝去的國王和皇妃的悲痛氛圍之中。
隔一天的六月七日,在混亂的旋渦中——
艾連.杜.萊托內尤第二皇子,發表了皇帝即位的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