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 心肝脾肺連環炸 血汗涕淚交替崩(一)
王弑禪隻覺天旋地轉,宇宙坍塌。東鄰妹又說了什麼他都沒聽見。似真似幻中,他隻聽到東鄰妹說了一句:“我們還像以前一樣,我可以叫你哥哥麼?”
“哥哥!”王弑禪慘然一笑,“好的。”
東鄰妹道:“那我們都要好好的。我還希望你早點給我找個嫂子!”
“嫂子!”王弑禪哭都哭不出來了,隻覺心髒一陣抽搐。
“以後記得下雨天要帶著傘。這把傘你拿著吧,也許以後用的著。”東鄰妹轉身離去,王弑禪抬淚眼望向她的背影。長路盡頭,一把傘撐開,在等著她。卻再不是自己手中的這把!
雨還在下,越發急了狂了。王弑禪手一鬆,那柄傘掉在了泥水之中。他雙腿一軟,深深跪倒,泥水濺滿全身。天空忽然響了一聲炸雷。王弑禪抬眼看天,想要怒吼,話聲卻憋在嗓子裏,什麼也發不出來。雨更大了,淹沒了他孱弱的身影。這個流淚的春啊!
什麼時候回到的家,王弑禪已經記不得了,熟悉的家忽然變得陌生起來,沒有了東鄰妹的笑聲,一切都喪失了生機。王弑禪渾渾噩噩,宛如一隻能行動的木偶,機械地燒飯燒菜,飯菜擺在桌子上,兩雙碗筷,照例去喊東鄰妹吃飯,可是所有房間尋遍了,也沒有東鄰妹的影子。萬弑禪頹唐地坐在飯桌上,呆呆地看著桌上飯菜慢慢變涼。他一遍一遍地出門瞭望,希望能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門前的青板路上。可是烏雲散盡,彎月東升,依然不見。飯涼了,又熱了,飯熱了,又涼了,他始終在等待和以往的那人共進晚餐,她不吃,他也不動筷子,這是他的規矩,直到今天也無法改變。
夜漸漸深了,王弑禪躺倒在冰冷的床上,胸中卻有一團火在肆虐衝撞,淚已流幹,心已枯死,但這團火卻越燒越旺。他隻覺整個身子都被燒得要炸裂開來。窗戶推開,依舊煩悶得喘不上氣來。門打開,還是喘不上氣,最後他索性把房蓋整個揭開,躺在落滿月光和泥土的大床上,他像死人一樣動也不動。風來了,吹得窗欞嗚嗚的響,他不動,雲來了,閃電驚雷就在他頭上炸響,他還是不動,雨來了,瓢潑的雨砸在他的臉上,他依舊不動。
翌日清晨,遊俠門人議事。假臉人連派五人來催,王弑禪依舊不動。最後一次,假臉人讓人傳信說是東鄰妹找他有事。這句話比什麼都好使,王弑禪一個鯉魚打挺跳起來,送信人回頭的功夫,就不見了蹤影。
遊俠門人濟濟一堂。王弑禪眼睛尋來找去,卻不見東鄰妹的影子。假臉人遠遠看見他,示意他坐下。然後道:“今天東鄰妹妹有事情宣布。大家稍等片刻洗耳恭聽!”
王弑禪見老大似笑非笑的盯著自己,心中如急湍險浪,起伏不定。揣不準這東鄰妹的決定是好是壞,一時萬念滋生,五味雜陳,似喜似憂,不過盞茶功夫在他心中長過了一生,短過了一瞬。
因為東鄰妹出場了!和東鄰妹一起出場的竟然還有南宮惜花,兩人並肩挽袂,徐徐步出,每一步都像踩在王弑禪的心上,一步步的踩一步步的踏,要把他這顆心踩碎踩扁踩得稀爛。
東鄰妹和南宮惜花緩緩走到人群中央。俊男靚女,宛如瑤台雙璧。東鄰妹四周萬福一下道:“今天我宣布一件大事,我決定和南宮公子成親!”一語出,王弑禪宛如被當頭一棒,徹底傻了。沸騰的人群,歡呼的掌聲在他身外如夢如幻,他眼中空無一物,他想邁起腿走路,腿卻像是別人的一般不聽使喚。
許久許久,他強忍著眼中即將噴湧的淚水,溜著牆根準備走掉。忽聽假臉人叫他:“弑禪哥哥,留步,等新人敬完酒!”
王弑禪心中一顫,恍惚中廳中已經大排筵宴,山珍海味,流水介般傳上。王弑禪心中酸楚,低著頭裝作沒聽見,繼續走。
忽然,袖子被抓住了。回頭一看,正是假臉人。
王弑禪啞聲道:“瑩瑩辱我,老大也想辱我?”
假臉人笑道:“男歡女愛,分分合合再正常不過!你難道沒有拒絕過別人麼?”
王弑禪掏出紙筆,文不加點,瞬間寫成。遞與假臉人,轉身便走。假臉人展開一看:“近日心緒煩亂,眄彼遊俠,突生不適之感。自得東方兄知遇之恩,忝列俠門,暖衣飽飯,恩情殊厚。本欲摩頂放踵,胼手胝足,借五尺微軀,為遊俠正名。怎奈武則粗拳笨腳,徒增笑耳,人則牛溲馬勃,不值一哂。而今情人他適,心喪若死。雖不懼滿園之辱,但亦懷一枝之羞。美即日退出遊俠門,還請老大恩準。關山間阻,行路迢遞,揮手之前,特來辭行。人生無不散之筵席,就讓我們將彼此之歡笑淚水裝入行囊,道一聲朋友珍重。轉身之際,美已是心腸百轉,涕零如雨。他年若有緣相逢,隻願彼此伸出之手,尚且溫暖如初。東鄰妹妹,曾經得彼垂青,夫複何求!奈何美緣淺福薄,不堪重托。美一生不重名利,隻重一個情字,卻屢屢作出薄情寡義之舉,心中愧悔,無以言說。‘覓知音固難得兮,惟天地與作合!’長安花開,光搖萬戶,但願生生世世,灞橋煙柳之下,曲江池館之畔,一駕行車,一個行人,有幸擦肩而過,共此一川風絮、大好青春。如是,足矣。雪月風花恨不禁,欠個少年心。臨別依依,口不擇言,千情萬緒,情何以堪!曲終人散舞台空,茫茫雲霧重,此路與誰同?老大,好好發展遊俠門,但願有朝一日,他能羽化飛天,讓我於蓬蒿之間,得聞俊聲嘹嚦,欣喜若狂。兄弟姐妹們,告辭了!揮手自茲去,涕淚已滂沱。”
落款是:王弑禪泣書於某年月日。假臉人一目十行,轉眼讀完,叫道:“弑禪哥哥留步!我有話說!”王弑禪本已走到門旁,假臉人這一叫,不禁停下腳步。假臉人卻不看他,麵對眾人道:“弑禪哥哥今天欲退出遊俠門,大家看怎麼辦?”
眾人舉杯邀飲,賓朋相佐,談笑正歡。聞聽此言,少數人停箸談論,一部分停了一下繼續吃喝,絕大部分根本無視。
南宮惜花站起來道:“遊俠門廟小,容不了王兄這座大神,請另謀高就,慢走,不送!”轉頭看向大家:“大家繼續,不要饒了興頭,今天是兄弟的大喜之日,各位兄弟姐妹不醉不休!”
“請!請!請!”“幹!幹!幹!”
挽留之人寥寥無幾,說幾句客套話,左右四顧,無人應和,也就慢慢坐下了。
第一武淡然笑道:“離開必為情!”
有人道:“走便走了,何必惺惺作態,引人挽留!”
王弑禪心中徹底冰涼,轉身變走。
假臉人忽然高聲叫道:“弑禪哥哥留步,你想退出遊俠門,我批準了!”他話聲一轉,“但是,我有個重要的請求要請你答應。那就是,我為妹妹東方無暇求親,若得哥哥惠肯,揀日不如撞日,便在今日成親如何?我遊俠門今日雙喜臨門,好不痛快!”
東方無暇波瀾不驚的身軀微微一震,緩緩站起身道:“大哥,我不同意!”她的聲音微微沙啞,卻並不太動聽。
王弑禪嗒然若喪,聽假臉人這般說,臉上並無喜色,聽東方無暇那般拒絕,也沒有絲毫窘態。
假臉人道:“妹妹,弑禪哥哥正是你的佳偶,哥哥數年來為你物色良匹,皆無所得,唯有弑禪哥哥人品武功,皆是上上之選。”
東方無暇道:“王弑禪武功蓋世,人品端正,確實是百年不遇的奇男子。但是,我不喜歡他。”
假臉人奇道:“為什麼?”
東方無暇道:“武功蓋世卻保不住愛人,這般武功要來何用?人品端正卻無一朋半友,這般人品談何價值?”
假臉人道:“那你喜歡什麼樣的人?”
東方無暇道:“我喜歡的人要有威懾天下的霸氣,要有萬眾欽仰的魄力!”
假臉人道:“這樣的人隻怕天下沒幾個!”
東方無暇道:“有,我們遊俠門就有!”
“誰?”
“第一武!”
假臉人微微一怔:“第一兄已有家室,小蠻妹妹一息尚存。豈能停妻再娶?”
東方無暇道:“我甘願做小!”
假臉人哈哈大笑:“妹妹是真心?”
“真心!”
“第一兄意下如何?”
第一武站起身來,向著假臉人眾人團團一揖,最後向東方無暇一揖到地:“第一何德何能,得蒙妹妹垂青。我對小蠻之情天日可表。何況妹妹做小,委屈妹妹。此時萬萬不可!萬萬不可!“
假臉人道:“男人三妻四妾,本也正常。親事就此定下,明日拜堂成親。不許多言。你們且飲酒,我出去一下,少陪!我有一些武學疑難,想向弑禪哥哥請教,弑禪哥哥且在我遊俠門盤桓數日,隨我來!”
拾夢亭上,三樣小菜,一壇燒刀子,兩個海碗。假臉人拍開泥封,自己倒了一碗,又給王弑禪倒了一碗:“弑禪哥哥,如果你心裏不痛快,就痛痛快快地喝了這碗酒!”
王弑禪搖頭道:“我不喝酒!”
假臉人道:“不喝酒的還是男人麼?這是關外的燒刀子,酒性最烈,弑禪哥哥應該多喝一點,你的性子太柔和了!”
王弑禪道:“我討厭酒。我家鄰居有兩個夫妻,那個妻子長得很醜,那個丈夫對她很不滿意,每回喝完酒後,就開始打她!從那開始,我就開始討厭酒,討厭喝酒的人!這樣男人的烈性很討厭,比南宮惜花還討厭!”
假臉人聽著,酒碗忽然掉在地上,摔得粉碎:“你說的就是我的父母!”
王弑禪道:“對不起!”
假臉人道:“不怪你,我也討厭酒,隻是我今天心情真的很不好!”
王弑禪奇道:“為什麼?”
假臉人道:“因為我喜歡的人心情不好,所以我心情也不好!”
“你喜歡的人是誰?”
“他叫王弑禪!”
王弑禪苦笑一聲:“老大,我們不開玩笑的!”
假臉人認真的道:“我是認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