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弑禪順著河道潛遊,遊出十裏,方才上岸。回想方才,驚魂未定。
東鄰妹卻沒找到王弑禪,到得晚上,王弑禪依舊回來燒飯,因為白天發生的事情,兩人各揣心事,都有些不尷不尬。
第二天,東鄰妹百無聊賴,出來散心,正巧一名遊俠女來找,兩人一起登上望江亭。昨日那些遊俠們簇擁著南宮惜花在裏麵傾談。南宮惜花招呼她過去。東鄰妹正憋著一肚子氣:“昨天你們怎麼陷害我的美的?”她雖然不清楚個中真實原因但是傻子也能猜出個八九,何況她絕頂聰明,隻是於男女之事一知半解,不甚了了。
南宮惜花故作愁態:“妹妹,你要打我,你就打吧!我絕無怨言,都怪我,我不該這麼做,雖然我發現了一個驚天的秘密,但是惹得妹妹不開心,我萬死莫贖。”
東鄰妹大奇:“秘密?什麼秘密?”
南宮惜花極為為難,語言含糊道:“沒、沒什麼!今天天氣不錯,萬裏無雲的天空飄浮著朵朵白雲!”東鄰妹見他躲躲閃閃打馬虎眼,更勾起了好奇之心,倒沒在意他話中不可邏輯之處。隻一味催問。催得急了,南宮惜花見火候差不多了,便道:“唉,此事於妹妹名節有損,便是打死我我也不會說的。”
他越這樣說,東鄰妹好奇心越重:“快說,你再不說,我永遠也不要理你了!”
旁邊人一致幫著東鄰妹勸南宮惜花,南宮惜花長歎一聲:“如果妹妹不理我,我生有何趣,不如死了算了!也罷我就說了!”他嘴裏說要說,可是遲遲不說。
東鄰妹大急:“你再不說,我走了!”
南宮惜花急忙攔住她:“這個秘密就是——”
“王弑禪是個——女人!”
這句話說完,大家一致看著東鄰妹臉色。東鄰妹先是愣了一下,未已,忽然嘎嘎大笑,笑得前仰後合,樂不可支:“我的美是女人?我還是男人呢!”
南宮惜花也是一震,臉色劇變:“你們睡在一起了?”
東鄰妹臉色一紅:“說什麼呢?我們分開睡的。”
南宮惜花這口氣才喘勻:“不在一起睡你怎麼知道他是男人?難道你看過他身子了?”
東鄰妹臉像大紅布:“沒有,怎麼了?”
“沒有你怎麼知道他是男的?”
東鄰妹一愣,這個問題還真不好回答,急中生智,反問道:“你看了?”
“沒有!”
“沒看你怎麼知道他是女的?”
南宮惜花哈哈大笑:“這還用問麼?你看王弑禪身材瘦弱纖細,男人有這種體型麼?最可疑的是他已將而立之年,卻從未生胡須!除了女人就還隻有一種可能,那就是個太監!”
東鄰妹反唇相譏:“你才是太監呢!”
南宮惜花笑道:“妹妹篤定我是太監,何不試試?一試便知!”
東鄰妹罵道:“去你的!淨說一些瘋話,不理你了,我回家了!”
南宮惜花阻攔道:“妹妹慢走!我有好些有趣的玩意給你瞧!”東鄰妹小臉一揚道:“不稀罕,你們都不是好人!”
南宮惜花冷笑道:“妹妹你自己好好想想吧!他如果真是男人,會和你守禮三年麼?他如果是真男人——”話音未落,就聽亭外有人接道:“什麼真男人假男人?男人還分真假麼?”隨著話聲,就見假臉人手拈花枝,步上亭階。
南宮惜花立即止聲,岔開話題道:“老大不追查魔鏡的下落,怎麼有閑情雅致出來閑逛?”假臉人哈哈笑道:“我袖占一課,卦辭顯示:魔鏡就在此處不遠,因此出來瞧瞧,看是哪個狗膽包天的狗賊敢偷藏魔鏡,公然與我作對!”
南宮惜花被說中痛處,尷尬一笑:“老大去找魔鏡,來我這裏不合適吧?”
正巧東鄰妹轉身要走,假臉人笑對東鄰妹道:“東鄰妹妹,我來這裏不合適,你來這裏也不合適呢。我看弑禪哥哥好像在找你呢!”東鄰妹嗯了一聲,兩人拾級而下,去得遠了。
南宮惜花重重一哼:“這個東方遊俠,處處和我作對,專門破壞我的好事!若不是他讓我有了諸多顧忌,東鄰妹早成我床上玩物了!”
一邊采花妖姬皺眉嗔道:“大少有了我,還想別人!難道奴家就如此不堪麼?”低聲啜泣,狐媚到骨。
南宮惜花一把摟過她的粉頸,在她香腮上狠狠親了一下:“飽眼福自然要東鄰妹。飽口福還得我的妖姬姐姐。嘿嘿!”
采花妖姬就勢栽倒在他懷裏:“你這個人,壞死了!”
南宮惜花忽然皺眉道:“王弑禪真是女人麼?”
采花妖姬很掃興:“我怎麼知道?我們在水下,本來我要上下其手,可是那家夥拚命上遊,不方便。到得岸上,我想驗明正身,可是他身後背著的怪匣子忽然噴出水來,濺得我滿身。哪裏有機會看到?”
南宮惜花道:“那你怎麼說他一定是女人!”
采花妖姬道:“見到我不瘋狂的是男人麼?”
南宮惜花道:“那你怎麼不說他是太監?”
采花妖姬道:“他當時麵紅耳赤,說明春藥起了作用?春藥會對太監起作用麼?再者說,我如果說,他是太監,那個傻傻的小姑娘很可能以身試法,如果他真是男人,你還能力拔頭籌麼?我說他是女人,那小姑娘隻要看看他的上身就可以了。這麼簡單的事情,枉你還自稱情場浪子?哼!”
南宮惜花哈哈大笑:“還是姐姐疼我。我要報答你,疼還你十倍!”
采花妖姬嬌笑道:“我不要你疼我十倍,我要你弄疼我十倍!”兩人越說越不堪。
假臉人和東鄰妹在岔路分手。東鄰妹心中一直翻騰不休,回想這幾年來王弑禪的怪異舉動,著實費人猜疑。這般想著,也不知走了幾時,抬眼處,已望見自家家門。推門而入,輕喚了聲:“美,我回來了!”無人應答。料想他外出未歸,當下到柴房揀了幹柴,準備燒中飯。路過正房,忽然聽到裏麵又輕輕的吟哦聲。難道王弑禪回來了?可是這個聲音纖細嬌嫩,似乎不像。
窗戶打開著,東鄰妹湊到近前向裏望去,這一望幾乎驚呼出聲,急忙用手捂住嘴巴。屋中一人,長發如瀑,正在對鏡梳妝。那人背對自己,但從前麵的鏡子裏恰恰可以看到那人的麵容。那人竟是個女子!而且這女子赫然就是東方無暇!王弑禪蝸居簡陋,門楣低矮,家中除了假臉人來過幾次外,其他人都是望門止步。東方無暇更是裏許之內,從未踐足過。今天怎麼會來此處?難道她趁自己不在來和王弑禪私會?
一念及此,東鄰妹腦袋轟的一響。但仔細看去,又覺奇怪,此人雖然和東方無暇極其相像,但是嘴型稍大,東方無暇是櫻桃小嘴,和自己長的差不多,而且這個人臉上稚氣未脫,天真可愛,和冷若冰霜的東方無暇判若兩人。耳中聽得那人低低吟誦:“山之阿兮水之濱,邂逅婀娜一美人。梅赧蘭羞芍藥妒,蜂追蝶逐鳳凰親。柔荑解佩渾單素,兔穎題絹萃彩雯。何幸三生石上語,未妨一枕黃粱身。花前共植龍髯柳,月下同操鳳尾琴……鶴鼎新燃龍涎粉,螓額舊覆菊絲金。春蔥慵啟香奩鎖,羅帕漫開寶鏡塵。櫻口隻從丹蔻破,靨渦不為絳醴存。環簪雙燕自比翼,釵綰鴛鴦不離群。玉頸蝤蠐瓔珞護,皓臂冰雪琥珀陳。發垂春瀑青猶綠,眉皺遠山淺複深…”東鄰妹頭皮又是一炸,這首排律正是王弑禪欣賞自己梳妝時所作,當時自己非常喜歡,就要求他贈給自己。王弑禪卻說要做萬言排律,創下古今第一長篇方配上自己,要她給三月時間來寫。自己當時還撒嬌說不可以送給別人,王弑禪信誓旦旦的保證過。隻是詩中所寫,更符合今日這個梳妝的美人!難道,王弑禪是為這個人所寫的?想到此處,東鄰妹隻覺胸口窒悶難忍,一腳踹開房門,大聲叫:“喂,你是誰?為什麼來到我家?”那人聽若未聞,似乎陶醉在那詞中,不能自拔,依舊自吟自賞,一唱三歎:“菡萏有絲結雙蕊,琵琶無翼過重閽。瑤箋一寄罹兵燹,青鳥每回患采薪。夕卷朝飛漢浦雨,花開桃熟武陵春。夢留姽嫿銷魂短,魂逐娉婷入夢頻。褥雙半落鴛鴦錦,卮個空閑鸚鵡樽。玳瑁有梁蛛結網,胭脂無味簟生蚊。”“那人揪起一縷柔絲,在手中繞來繞去,“‘青鳥每回患采薪’,它總是傷風,誰給我們寄書傳情?‘夢留姽嫿銷魂短,魂逐娉婷入夢頻’。你知道,我也這般想你麼?”
這詩中描寫相思侵髓入骨,這女子深情款款吟哦,仿佛剪燭西窗,正與情人低語的美人,視東鄰妹如無物,而且最後這一段還是東鄰妹沒有聽過的。難道是王弑禪特意為這女人所寫?想到此處,心中怒火更甚,使勁跺腳,幾乎用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聲音吼道:“問你呢,你是誰?”震的自己耳朵都快聾了。
那女子終於聽見了,放下手中梳子,慢慢轉回身,笑道:“小妹妹,是在叫我麼?”
東鄰妹氣不打一處來:“這屋中還有別人麼?”
那女子嫣然一笑,卻是是傾城傾國的顏色:“看小妹妹聰明伶俐的樣子,你來猜猜我是誰?”
東鄰妹氣極反樂,頑皮勁又上來了:“好啊好啊!你是李大嬸——”那女子一咧嘴:“我有那麼老麼?”
東鄰妹笑道:“我還沒有完呢!你是李大嬸的表姐的三姨媽的堂妹的表哥的五姨太——”
“啊!人家還沒成親呢!”
“你急什麼啊,我還沒說完。五姨太的表侄的親舅舅的養女的鄰居的九叔家的六小姐,對不對?”
那女子一撫胸口:“我的媽呀!總算說完了。小丫頭,小嘴真不饒人,誰若娶了你,可有的受了!”
東鄰妹占了上風,洋洋得意:“我再猜!”
那女子急道:“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說吧。你認識王弑禪麼?”
東鄰妹險些沒氣暈過去:“我不認識你認識?”
那女子道:“我就是王弑禪的未婚妻。我叫西鄰妹!”一句話,東鄰妹氣得跳起一丈來高,腦袋都頂到房蓋了:“你、你……”
那女子驚訝道:“小妹妹怎麼說不出話來了。難道是氣淤心脈,用不用我給你叫大夫?”
短短半刻,東鄰妹被氣暈了三次,實所平生罕見。緩了半晌,終於說出話來:“你是王弑禪的未婚妻?”
“是啊,如假包換。”
“是哪個王弑禪?”
那女子訝異道:“王弑禪有好幾個麼?對了,天下重名者多。我的美——”東鄰妹又氣暈一次:“我的美變成她的美了,還叫得這麼親!”
那女子續道:“我的美就是武林英雄榜上的榜眼,也是遊俠山莊最英雄的遊俠郎,他武功除了我之外,天下無敵。”
東鄰妹一撇嘴道:“那你就是個河東獅!”
那女子咯咯一笑:“我們夫妻恩愛嘛,他讓著我也是應該的,怎麼能說是河東獅呢!”說著幸福之情溢於言表。
東鄰妹氣得隻剩喘氣了。
那女子繼續道:“這還不算什麼。我的美詩詞歌賦,樣樣精通,壓倒李杜,不讓蘇辛。魏晉風骨,漢唐文章,在他眼中如無物。對了,這篇萬言排律就是他為我梳妝而寫。好美啊,‘春蔥慵啟香奩鎖,羅帕漫開寶鏡塵。櫻口隻從丹蔻破,靨渦不為絳醴存。’除了我的美,誰又能寫出和我一樣美的詩句來。”
東鄰妹再次被氣著,這回不感覺頭暈了,感覺要瘋了,這個女人自大到這種程度,真是不可理喻。使勁搖了一下頭,平靜下心緒,盡量將聲音拉長變緩,但是還是抑製不住顫抖:“你叫西鄰妹,有什麼典故?”
西鄰妹道:“這個要感謝我的美啊。我兩小時候毗鄰而居,我就住在我的美的西邊,我們青梅竹馬耳鬢廝磨兩小無猜私定終身。為了紀念我們這段超越牛郎織女梁山伯祝英台的偉大感情,我就給自己起名字叫西鄰妹。沒有我的美,也就沒有西鄰妹。”
東鄰妹心中一慟:“看著女子說得有模有樣,難道我的美瞞著我和別人好了?”強忍淚水道:“你知道我是誰麼?”
西鄰妹道:“不知道。”
東鄰妹道:“想知道麼?”
西鄰妹道“不想知道,我現在除了我的美,誰也不想。”
東鄰妹真瘋了,大聲喊道:“你知道你現在在哪裏麼?
“我和我的美的家啊!”
東鄰妹氣得快哭了:“那你不知道我是王弑禪的未婚妻?你手上的梳子都是我的,你鵲巢鳩居,還欺負人!”
西鄰妹愕然道:“你叫什麼名字?”
東鄰妹氣道:“我叫東鄰妹!”
西鄰妹道:“東鄰妹?難道你是我的美的西麵的鄰居家的女兒?不像啊!她小名叫囡囡,現在叫梵冷豔,今年二十三歲。看你不過十八九歲吧?”
東鄰妹大聲道:“我爸爸給我起名字叫東鄰妹,是因為宋玉在《登徒子好色賦》中形容過他家東麵鄰居的女兒‘天下之佳人莫若楚國,楚國之麗者莫若臣裏,臣裏之美者莫若臣東家之子。東家之子,增之一分則太長,減之一分則太短;著粉則太白,施朱則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齒如含貝。’爸爸希望我長得和東家之子一樣美麗,所以叫我東鄰妹。”
西鄰妹長出一口氣:“哦,原來是這樣。這麼說你和王弑禪沒有什麼關係啊!”
東鄰妹道:“怎麼沒關係,這是我的家,我和他是未婚夫妻。”
西鄰妹道:“這怎麼可能?我的美和我海誓山盟,說非我不娶,怎麼會和你定親?”
東鄰妹道:“好,我們去找我的美,問他究竟是怎麼回事?如果他真選的是你,那麼我退出!”
西鄰妹道:“好好,找就找,誰怕誰!”
東鄰妹忽然想起方才南宮惜花所言,信口道:“我的美今天說中午回來做飯,怎們現在還不會來?”
西鄰妹脫口而出:“他不是說中午不回來了麼?讓你自己做麼?”
東鄰妹一跳一丈二,這回腦袋撞到房梁,差點沒磕出包來:“你是美,美,你是女人?嗚嗚。”
西鄰妹顯然察覺自己說漏嘴了,急忙圓場:“我本來就是女人嘛?”
“你就是王弑禪!嗚嗚!”
西鄰妹道:“小妹妹,你弄錯了吧?我怎麼會是王弑禪?雖然夫婦一體,我早就是他的人了,可我不是他本人啊!”
東鄰妹此時心中五味雜陳,冰火交攻,憶起這三年來和王弑禪之間的種種,仿佛南柯一夢,她淚水如縷滑落:“美,你騙得我好苦。如果你不是王弑禪,你怎麼知道我和他說的話?當時隻有我倆在場。”
西鄰妹一吐舌頭道:“人家能掐會算,猜的嘛。不過我是十卦九不準,不知今天怎麼那麼巧,準了一回。唉,這該死的卦,盼它準的時候沒一回準,不該準的時候倒是回回準!下次再也不算了。”
東鄰妹小嘴一扁,哇哇大哭起來,哭得好不傷心,這三年來付出多少情感,收獲幾多悲歡,沒想到最終的結果卻是心上人大變身,變成了和自己一樣的女兒身。叫她如何不悲?如何不痛?
西鄰妹見她這樣,到手足無措起來,急忙過來勸慰,賭咒發誓說自己不是王弑禪:“小妹妹,你想想,如果王弑禪是女子,他找你做什麼?他應該找個男人嘛!”
東鄰妹抹了一把眼淚道:“女子不能和女子成親麼?”
西鄰妹道:“同性成婚違背倫常,不然天地開辟為何要分男女呢?”
東鄰妹想想也是,又不禁半信半疑起來:“你真的不是我的美?”
西鄰妹道“真的不是!”
東鄰妹道:“那好,我們一起去找他當麵對質!”
西鄰妹道:“好!”
兩人一起出了天香村,向山上走去。走了一會,西鄰妹忽然一捂肚子,擰眉瞪眼做痛苦狀。東鄰妹道:“你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