瀕死的感覺並不像吳餘想象得那樣恐怖,恰恰相反,他隻感受到一片空白。
他眼前一陣一陣地發花發黑,手指痙攣一般地掐著嚴岑的手,徒勞無功地張大了嘴,本能般地想要從外界汲取一點氧氣。
這種平時唾手可得的東西在這種時候變得極為寶貴,吳餘的胸腔泛著火辣辣的疼,仿佛下一秒就要從他的胸口炸出來一樣,他的指甲狠狠地掐在嚴岑手上,在他的手背和手腕處留下一串不規則的指甲傷痕。
吳餘的耳朵嗡嗡直響,他甚至看不清眼前情況,大片大片近似於黑的色塊在他眼前不規則地晃動著,他似乎在短時間內失去了思考現狀的能力,腦子裏所有亂七八糟的想法都在一瞬間跳了出來。
吳餘覺得,自己可能下一秒就要死了。
或許無論什麼人,真的到了臨死關頭,總會有那麼點微末的良心重新生根發芽。
他忽然想起很久之前第一次見小少爺的時候,那時候他陪著客戶去酒吧應酬,小少爺和朋友們就坐在他隔壁的那個卡座。
吳餘雖然人品不怎麼樣,但相貌還算端正,哪怕是來酒吧陪客戶應酬也是西裝革履,看起來跟這一片燈紅酒綠完全不搭。
小少爺似乎一早就注意到了他,跟身邊的朋友自以為隱蔽地說笑了半天,期間眼神總往他這裏嫖。
吳餘一早察覺到了他的目光,隻是裝著沒看見,這種地方對他來說太“亂了”,裏麵到處是不檢點的人群,吳餘雖然不如這些人有錢有勢,但骨子裏其實看不上這群人,看著他們時,總有一股隱秘的鄙夷之心。
——都是借父母的秋風揮霍人生的寄生蟲。
但吳餘沒想到,那小少爺那麼大膽,給他點了酒,又在酒杯下墊了張字條。
吳餘本來以為上麵寫著的應該是聯絡方式,想將其拿起來扔掉,卻不想上麵隻寫了三個字——看右邊。
吳餘下意識轉過頭。
他坐得是側座,右手邊是個舞池,他這樣一轉頭,就看見小少爺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登上了舞池,見他看過來,放肆地衝他飛了個眼神。
那眼神張揚卻不令人討厭,看上去就是個初出茅廬,還什麼都不懂不怕的年輕人。
一曲終了時,小少爺從舞池裏下來,徑直向著吳餘走了過來。當時年輕的少年臉上掛著幹淨又純粹的笑意,也不管卡座裏是不是坐著其他人,就那樣大大方方地站在吳餘麵前,笑著問他:“我好像對你一見鍾情了,你覺得我怎麼樣。”
小少爺當時穿著一件寬大的白色T恤,套了一條深藍色的牛仔褲,全身上下沒有亂七八糟的配飾,隻有耳垂上帶了一隻黑色的寶石耳釘,在五顏六色的燈下閃閃發光。
再後來……吳餘記不清了。
連吳餘自己也沒想到,他都要死了,腦子裏最後的一個畫麵居然是小少爺耳垂上的碎鑽耳釘。
吳餘的思緒混亂而無序,他的腳用力地蹬著地板,抓著嚴岑的手臂漸漸地有些脫力。
在朦朧中,他似乎看到了那隻“鬼”微微湊近了,在他眼前緩慢地露出一個殘忍而戲謔的笑來。
——我要死了嗎,吳餘想。
但緊接著,他第一次聽到了那隻“鬼”的聲音。
“他”的聲音完美符合吳餘的想象,聽起來陰森可怖,恨不得聲音裏都夾雜著血沫子。他的聲音聽起來縹緲,不像是在耳邊,更像是從腦子裏往外響起的。
“殺你髒了我的手。”吳餘聽見他說。
掐在脖子上的手微微鬆開些許,吳餘艱難地吸了口氣,那一縷氧氣顫顫巍巍地進入他的身體,仿佛甘霖落入幹旱開裂的地縫,帶來最後一片生機。
求生的本能令吳餘拚盡全力地抓緊了嚴岑的手,他語氣嘶啞,艱難地試圖從聲帶中擠出一點聲音。
“我……”吳餘聲若蚊蠅:“我這就走……別殺我。”
嚴岑冷笑了一聲。
剛剛緩過來的那口氣給了吳餘更多希望,他原本已經認命的心思又開始蠢蠢欲動,腦子裏那些短暫的溫情瞬間散了個幹淨,隻剩下想活一件事。
對吳餘來說,他根本不在乎那東西到底會不會對小少爺不利,他隻在乎自己能不能利用這個死裏逃生。
於是他異常執拗地掰著嚴岑的手,從嗓子裏艱難地往外一個字一個字地吐,拚了命地要“表忠心。”
“我……我馬上離開。”吳餘說:“我保證……保證滾出這棟房子……不會回來。”
嚴岑沒有說話。
“我也,也不會說任何事……不會告訴小旭。”吳餘說:“我再也……再也不會……”
吳餘知道,他現在的模樣一定非常不好看,可能又狼狽又卑微,像一條苦苦哀求人家給他一條生路的狗。可能在看不見“鬼”的小少爺眼裏,他現在跟個神經病沒什麼兩樣。但他實在沒辦法,麵前這隻“鬼”油鹽不進,唯一展現出來的態度就是對小少爺有著極其不正常的占有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