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都是一夥的!這些都是他們咎由自取!既然痛恨我是個惡鬼,為何不早早殺了我,何必留我到當初。”百裏鳶麵容猙獰,“既然留下我,就早該預料到這樣的後果。”
阿雛打著寒戰,百裏鳶蹲下來撫摸她滑嫩的臉頰,她不化妝的時候看起來很乖,素淨的清水臉子,又黑又大的眸子裏好像藏了秀麗山水。百裏鳶輕聲道:“姐姐,我知道你和他們不一樣,你跟我走好不好?方才我說喂你極樂果什麼的都是氣話,逗你玩兒的。你是我唯一的親人了,我怎麼會那樣對你呢?你出賣我的事我既往不咎,我們都忘了它,好不好?”
阿雛兀自搖著頭。
百裏鳶繼續說:“我有好多好多金子,我把侯府重新修一修,咱們倆一塊兒住。你不是說你有皇後命嗎,我讓你做朔北的皇後。從今以後,誰也不敢欺侮你,所有人都要匍匐在你的腳下,對你山呼千歲千歲千千歲!”
“我不要!”阿雛淚如泉湧,“我寧願在胭脂胡同當一輩子的妓女,千人騎萬人枕,也不要當朔北的皇後,當你的姐姐!”
寂靜。
像死了一般。
百裏鳶眸中的笑影一寸一寸地褪下去,又一寸一寸地變灰。最後,她的臉上恢複了白瓷麵具一般的漠然,寒冷地恍若千年冰雪。百裏鳶從腰後抽出匕首,凝著冷光的刃尖對著阿雛的眉心。她麵無表情地道:“那你就去死好了,阿雛。”
阿雛閉上眼睛,不由自主地縮緊脖子。匕首還沒有抵達她的眉心,她似乎已經感受到那沁涼的冷意和尖銳的痛楚。她的心縮成了一團,寂靜裏隻聽見自己惶亂的心跳。
然而,過了很久,預想中的疼痛也沒有襲上眉心。有什麼溫熱的東西滴到她的手背上,鼻尖有一股腥甜的味道。她睜開眼,正對上近在咫尺的匕首尖。它離她的眉心隻有一寸,隻差一點,它就能要她命。但是一隻小小的手掌握住了它,是百裏鳶自己的左手,鮮血從她指縫中滴落,像斷了線的珠簾。
百裏鳶垂著頭,劉海遮住了她的雙眼,阿雛隻能看見她的下巴,還有順著下頷蜿蜒滴落的淚水。
她在哭,像個小孩。
為什麼要哭呢?百裏鳶也不知道,她隻覺得有一種巨大的悲傷抓住了她,幾乎要令她窒息。爹娘說“死生由她”的時候她沒哭,所有人葬身極樂果淹沒在火海裏的時候她沒哭。現在,她卻哭了。
她鬆了手站起來,轉過身,唇邊勾起沒有溫度的笑容,“你們都是人,我是怪物。人和怪物,是不能在一起的。”
阿雛呆呆望著她的背影。
她走到門口,刺客為她打開了門,月光照進來,她在那明亮的光裏是一個漆黑的影子。
“持厭不是要殺我麼,對了,還有他那個弟弟夏侯瀲。讓他們來吧,我在雪山等他們。”百裏鳶冷冷地道,“如果他們不來,我就讓整個大岐變成修羅殺場!”
她說完就走了,刺客也銷聲匿跡,仿佛從來沒有出現過。夜風拂過冷清又頹圮的小院,枯枝敗葉沙沙發著響聲。她的珠簾也細細碎碎地顫動,抖落一身月光。阿雛覺得自己很累,撐著地爬起來,慢吞吞地坐到拔步床上去。百裏鳶之前在這裏坐過,可已經感受不到她的溫度了。阿雛側著身子躺下來,眼淚無聲息地劃過眼角,她忽然看見枕頭旁邊有一個螺鈿盒子。
這是什麼?她又坐起來,把它打開,裏頭隻有一張薄薄的黃紙。她打開黃紙,上麵密密麻麻的字映入眼簾。
周雛,二十八歲,順天府人,原為胭脂胡同教坊司妓,今歸為良民,宣和元年入籍。
事產:無。
右戶帖付周雛收執者。
宣和元年正月初十
順天府同知樊先
她顫著手,好半天才反應過來,這是她的戶帖。淚水簌簌落下來,滴在黃紙上,像暈暈的月影。她放下戶帖文書,跑出門去大喊:“阿鳶!阿鳶!”
沒有人回應她,隻有滿院的風,滿院的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