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 吾郞獨絕(1 / 3)

傷好得差不多的時候,夏侯瀲帶持厭回了夏侯霈留下的宅子。挺久沒回來,宅子裏落了一層灰。他倆打掃幹淨堂屋,推開門,院子裏頭陽光正好。溫煦的陽光爬上瓜棚架子,青綠色的藤蔓纏繞在一起,光影在地上閃閃爍爍。隔壁人家的紅杏探過牆頭,胭脂色的花瓣兒開得熱鬧,在風裏麵亂顫。土牆的牆縫裏長了好些車前草,油綠油綠的,中間點綴幾朵不知名的小黃花兒,像散在草叢裏的星星。

夏侯瀲自己開了壺酒,坐在廊簷下麵。陽光照在眼睛上,亮堂得睜不開眼。夏侯瀲忽然想起來,京城許久沒有這樣的好天氣了。

持厭手裏在編繩結花兒,他最近在跟夏侯瀲學牽絲技。這小子看起來木木呆呆的,其實腦子很聰明,學起來速度和沈玦一般快。

夏侯瀲望著他,他的側臉恬靜又安然,仿佛萬事萬物都擾不了他心裏的安寧。夏侯瀲不太知道持厭對夏侯霈是什麼樣的感情,他甚至不知道他倆有沒有見過麵。總之夏侯霈在他麵前甚少提到持厭,倘若不是謝家滅門的時候摩侯羅伽說漏了嘴,他還不知道他有個雙胞胎哥哥,就住在黑麵佛頂。

“持厭,”夏侯瀲躊躇著,戳了戳他的手臂,“你見過咱娘麼?”

“見過。”持厭說。

夏侯瀲眼睛一亮,“什麼時候?你那時候知道她是咱娘麼?”

“八歲的時候。她很強,在她死之前,我從來沒有打敗過她。”持厭仰起頭,望葉隙裏漏下來的陽光,細細碎碎,像撒了一地的金子,亮得有些紮眼。

他第一次見到夏侯霈也是這樣的天氣,那個穿著黑色箭衣的女人拎著一把黑鞘刀上了山頂,衝他揚眉一笑:“初次見麵,我是你……”

她的話被他的迎頭一擊打斷,她瞠目結舌地擋下他的刀,道:“蹦得這麼高!”

他那時候太矮了,力氣也不夠大,很快就被夏侯霈製服。夏侯霈繳了他的刀,把他掛在樹梢上。他四肢沒有憑依,隻能木著臉望著她。夏侯霈笑道:“這下能好好說話了吧。再說一遍,初次見麵,我是你娘,兒子。”

她總是挑弑心外出的時候來,持厭死心眼,每回見她一定要和她打,然後被重新掛回樹梢。她在那費盡苦心逗他笑,他望著腳尖回想方才哪一招使錯了。

他想起來了,第三招她用的“蛇步”,他應該用“燕斜”,而不是“斬月”。

“喂,乖兒子,說句話,求你了。”夏侯霈在對麵說。

他不吭聲。

“噗”地一聲,一個彈丸模樣的東西打在他衣襟上,丸殼四分五裂,裏麵爆出一些又濁又粘的東西,淌在他灰白的棉布衣裳上,蜿蜒出一道汙痕。

他抽了抽鼻子,聞到一股惡臭,終於有了別的表情——皺眉。

“這什麼玩意兒?怎麼還會爆漿?”夏侯霈也呆了,放下彈弓,扯下一片葉子在他身上擦,“好像是鳥屎……對不住對不住,我還以為是普通的泥丸彈子。這是夏侯瀲搞的玩意兒,我回去一定好好收拾他給你出氣。”

“夏侯瀲是誰?”

“一個**玩意兒。”

夏侯瀲鬱悶地道:“難怪有段時間我的鳥屎彈老是莫名其妙失蹤,原來被她拿走了。”

持厭說:“她送了我很多,可是那個東西放久了會發臭,我隻好扔了。”

她最後一回上山來看他是一個黃昏,遠山盡頭的紅霞像燃燒在天際的火焰,天火深處的紅日是一滴血滴。山上的密密實實的野葛葉、支棱的接骨草都染上一層薄薄的紅,像被燒著了一樣。她沒進屋,站在微微泛紅的草叢裏衝他招手。

“打架嗎?”持厭用白布擦拭刹那,他手掌裏的利刃薄得像一片葉子。

“我一會兒就走了,”夏侯霈說,“乖兒,答應娘一件事兒。以後你如果碰到一個和你長得一模一樣的人下手輕點兒,那家夥刀術差得要命,打不過你。”

“擅入佛頂者死。”持厭說,“我不能違背住持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