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先走了,要是被劉嬤嬤知道了,不知道又要搬弄什麼是非。”蘭姑姑道。
“等等,”謝驚瀾拉住蘭姑姑的衣襟,道,“姑姑,您知不知道為什麼爹這麼討厭我和我娘?”
蘭姑姑明顯愣了愣,眼神慌張了起來,道:“我……”她似是不願意說這件事,支支吾吾半晌也沒有說出個所以然來。
“姑姑,我要聽實話。”
蓮香急道:“姑姑,您就說吧。”
蘭姑姑歎了口氣,看了眼謝驚瀾,慢慢道:“你娘當初是個筆墨丫頭,這你是知道的。有一日老爺喝醉了酒,便……便要了你娘親。原本這事兒也沒什麼,誰家府裏頭都有的事兒,偏生你娘是個倔強的性子,想不開,竟偷溜出府,告了官。”
“然後呢?”謝驚瀾問道。
“又趕巧當年那個官老爺是個不講情理的倔驢,老爺百般求情也無用,判了老爺一個奸淫下人的罪名,連貶三級。老爺從那後就恨上你娘了,雖然你娘肚子裏有了你,他對你們娘倆也是不聞不問。”蘭姑姑抹了把淚,道,“男人都是這麼鐵石心腸,隻是苦了你娘,也苦了你。”
“既然去告了官,便是做好了和謝秉風決裂的打算,怎得又到府裏當了姨娘?”夏侯瀲問道。
蘭姑姑搖頭道:“那時候姨娘還不知道肚子裏已經有了少爺了,等知道了卻也無法挽回了。試問一個女人,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怎麼養活一個孩子,少爺也不能沒爹啊。她原本不肯回府,我苦口婆心地勸她,她才回來。”
夏侯瀲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看蘭姑姑淌著淚,沒能說出口。
蘭姑姑道:“老爺心太狠了,姨娘成日冷居在院子裏,沒人管沒人疼的,才熬了幾年,就撒手去了。”
謝驚瀾點了點頭,道:“我知道了,你們快些回去吧。”
蓮香依依不舍地說道:“少爺,您可得保重。”說著,瞪了眼夏侯瀲,“你照看好少爺,這次都賴你。”
夏侯瀲悶悶道:“我知道。”
嚴絲合縫地關上門,謝驚瀾抱著膝蓋坐在地上,眼睛看著黑暗,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他今晚沉默得很,幾乎沒說幾句話。不知道什麼時候,蠟燭已經滅了,整個屋子黑洞洞的,沉重如鐵的黑暗混著難以言喻的悲戚壓在他肩膀上,讓他沒有力氣抬起頭。
要是蘭姑姑沒有勸他娘親,或許他娘親就不會抑鬱而終。
或許,他現在會像夏侯瀲一樣,當個街頭的小流氓。他會成日和大街上的玩伴一起四處搗亂,等娘親有了閑工夫,拎著竹竿子滿大街地打他。他的玩伴會大叫:“謝驚瀾,快跑!你娘要追上你了!”
眼睛酸得厲害,一滴很小的眼淚從眼眶裏流出來,在翹曲的睫毛上顫了顫,沿著臉頰滴進了衣領。幸好屋裏黑,夏侯瀲看不見。
“少爺。”
夏侯瀲的聲音冷不防地響起,謝驚瀾有些慌張地把頭埋進膝蓋,生怕他瞧見自己臉上的淚痕。
“其實我之前騙了你。”夏侯瀲輕聲道。
“騙了我什麼?”謝驚瀾努力讓聲音顯得正常些,卻仍是顯露出幾分鼻音的味道,但因為埋著頭,聲音從胳膊裏鑽出來,夏侯瀲沒有發現謝驚瀾的異樣。
“我知道我爹是誰。”
“他是一個白麵書生嗎?當了官嗎?”
“是誰你別管啦,反正你也不認識。”夏侯瀲玩著自己的手指,道,“我娘不讓我認他。”
謝驚瀾抬起了頭,疑惑道:“為什麼?”
“我娘說,我是個頂天立地的男人,不能找別人當我爹,要讓別人叫我爹,跪著叫最好。”
“……”
“少爺,你比我能耐,你不僅要他們跪著叫你爹,還要哭著叫你爹。莫欺少年窮,今天的事兒,你娘的事兒,咱們遲早會討回來。”
夏侯瀲說得很肯定,明明兩個人都還是毛都沒長齊的小屁孩,卻仿佛勝券在握。謝驚瀾隔著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看著夏侯瀲,好像看見了他眼睛裏閃著的光,像夜裏的星辰。
他的眼睛很漂亮,夏侯瀲曾經說過,他的眼睛很像他娘。謝驚瀾想起戴聖言口中那個妖魔似的女人,仿佛憑著一把刀就能斬斷一切。
沒來由的,他就這麼信了,不知道是相信他自己,還是相信夏侯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