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章 葉動(1 / 2)

趙國永泰十六年,四月二十七日清晨。

天邊剛剛泛起了魚肚白的顏色,碧空如洗,一縷柔光透過窗紙照在內廷文書館早已發黴的故紙堆中,光影浮動,隱約間有灰塵起舞,搖搖曳曳,是幾隻早生的蟲兒在那裏亂飛。

司禮監副總管太監孟海焦望著一排排冗沉的書閣,心思有點亂,前幾日,太後懿旨垂恩,已經允了他告老的請求,隻等這個月底結了,便離開皇宮,到上京城西郊那座大宅子裏養老去。

還有幾天就要走了,平日常去的地方自然要去轉轉,許多熟識的故舊也要再說上幾句話,在這座皇宮裏蹉跎了一輩子光陰,臨走了總有些難舍難離,孟海焦在書文案牘間慢慢走著,渾濁的眼睛裏忽然有些濕潤。

光陰似箭,青春韶華轉眼間如白駒過隙般消逝無蹤,怎麼一眨眼的工夫,自己就老了呢?

這一走,隻怕再也回不來了。

孟海焦感慨著,感慨時間過得飛快,刻刀般毫不留情,也感慨自己這一生過的淒苦,小小年紀便斷去男根,成了不男不女的廢人,現在自己地位已經夠高,也有了許多銀子,可那又怎麼樣?難道還能把兩腿之間殘缺的那一嘟嚕補回來?

最近一段時間他一直在想,自己死了以後會不會被葬在老家的祖墳裏?

爹,娘,大伯,祖父,孟家的列祖列宗都在那塊地裏安眠,孟海焦自然不甘心流落他鄉做一隻可憐的孤魂野鬼。

可是……

他聞了聞自己身上那股淡淡的,卻永遠揮之不去的尿騷味,終於苦笑著搖搖頭,笑中帶淚,心想應該是不能吧,自己終究是一個太監,一個不完整的廢人,如果自己進了祖墳,隻能給孟家的列祖列宗臉上蒙羞,老祖宗肯定會不高興的。

撩起袖子擦擦眼淚,突然停住了腳步。

地上有一本小冊子,不用問,肯定是哪個粗心小太監落在地上的,****一輩子心的孟海焦哀哀一歎,暗罵那小猴崽子毛手毛腳連這點事情都做不好,萬一被主子看到少不了又是一番責罵,一邊想著,他有些費力的彎下腰,把小冊子撿了起來。

“老了,果然不中用了!”

孟海焦左手有些抖,這是最近幾年剛落下的毛病,盯著手背上一塊格外刺眼的老年斑看了一會兒,他有些自嘲的笑了笑,淒慘而悲涼。

翻了翻,發現這是一本永泰元年的大事記,是翰林院編修馮敬堯的手筆,字很清秀,看著養眼,孟海焦胡亂翻了幾頁,便將目光落在其中幾段文字上。

“永泰元年十月十八日,有賊人劫掠柴市口法場,殺死護衛四十一人,傷二十六人,挾走朝廷欽犯,前征北大將軍葉瑾忠獨子,朝廷震怒,嚴令各府道緝拿……

永泰元年十月十九日,天降大雪,綿延半月不絕,上京周邊十七縣受災嚴重……”

“嗬嗬,那一年啊!”

孟海焦左手輕輕抖著,臉上抹過一絲蒼老笑容。

那時候他還年輕,還隻是尚膳監一名普通的采買太監,他還記得,永泰元年的前一年,也就是趙國敬恒十九年,先帝爺在南巡途中突然駕崩,留下萬裏錦繡江山和一個諸子奪嫡的混亂局麵,戰火交織三個月,趙國政局危如累卵,就在所有人束手無策的時候,一個有著燦爛笑容的女子於亂軍中奮起而出,聯西戎,控北蠻,除異己,平內亂,翻手雲雨,憑借堅韌冷血的性格和靈敏到可怕的政治嗅覺,竟是生生殺開一條血路,將自己僅有四歲的兒子推到了那張龍椅上。

緊接著,便是一場耗日持久的大清洗。

先帝爺留下的四位龍種被圈禁,另有兩位被殺,吏部尚書範從文,兵馬司大元帥董連虎,九門提督金思遠,禦林軍副指揮使錢清,征北大將軍葉瑾忠……等等眾人都被這位看似柔弱的女子從朝廷的花名冊上抹去了名字。

半年之後,大清洗臨近尾聲,反撲勢力被扼殺殆盡,再難聽到什麼不滿的聲音。

趙國終於恢複了往日的平靜。

隻是在那一天……

對,就是葉瑾忠的家眷被滿門抄斬的那一天,竟有人在天子腳下公然劫掠法場,雖然護衛的士兵人數眾多,卻擋不住那人的一劍鋒芒,最後隻得眼睜睜看著他救走了葉瑾忠的獨生兒子,因為這件事情,那位笑容絢爛,性格卻格外陰霾的皇太後一夜未睡,發了好大的火,不僅將監斬官胡潤清的官職一擼到底,期間還摔碎了一隻西洋人供奉的琺琅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