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刑場遺孤(1 / 2)

天色陰沉,彤雲籠罩,像一塊鉛板陰森森壓著頭頂,晚秋剛過,冬日將臨,偶爾有寒風掠過,吹得人一陣骨冷。

這裏是上京,趙國的都城。

城西柴市口有一家將近兩百年的老店,名叫軒鶴齋,店麵不大,裏麵的醬肘子卻非常有名,甜香糯軟入口即化,是上京城裏著名的風味,不僅尋常人家喜歡,就連錦衣玉食的達官顯貴偶爾也會被勾引來嚐新鮮,如果不信,可以看看店門口那塊高懸的牌匾,上麵龍飛鳳舞的三個大字,據說就是前任內閣大學士馬文萍馬大人親筆題的。

今日店裏依然高朋滿座,卻沒有幾個人是來吃肘子解饞蟲的,無所事事的癟犢子們三個一群五個一夥占了桌子,都是為了看熱鬧,臉皮薄的還能叫上兩壺老酒和幾個冷拚讓店家有些進項,可不要臉的人更多,七八個健壯爺們湊在一起,竟然隻要了一壺最便宜的茶水和一碟鹽漬的小毛豆,一邊塞牙縫,一邊天南海北高談闊論,硬生生在那裏耗時晨,所談論的話題無非是東邊王寡婦和西邊李二叔那點軼事緋聞,再沒有什麼新鮮提神的東西,店家有些頭疼,可又不能把人往外麵攆。

“來了來了!”

忽然有人叫了一聲,引得食客們紛紛起身,擠到窗口或是門口來看,隻見柴市口臨時搭建起來的刑場上同樣人頭攢動,像無數隻擠在一起的黑毛刺蝟,一長溜牛拉的囚車走過,車輪吱呀呀的響,繞了半圈,終於在刑場邊上停了下來,幾聲呼喝,穿著白衣的死囚被拖下車來,用繩索捆著,一字排開跪在刑場中央。

死囚人數不少,一共四十三個,有男有女,其中四十二個都是麵如枯槁發髻蓬亂,脖頸後麵插著亡命的紙幡兒,身著紅衣的劊子手懷抱鬼頭刀站在身後,臉色嚴峻,隻有最西邊的角落裏有些特殊,那裏放著一柄深黑顏色的鍘刀,刀口張著,刀柄高懸,一個繈褓中的嬰兒正在鍘刀口下不住的啼哭,人群中一個看熱鬧的婦人心中不忍,眼角一酸,垂下兩滴同情的淚水來,輕歎道:“太慘了,孩子還那麼小,能有什麼罪過……”話沒說完,便被旁邊的男人捂住嘴巴,小聲嗬斥道;“瞎說什麼呢,敗家娘們,同情朝廷欽犯可是死罪,你不要命了?”

婦人身上猛地一抖,馬上想起許多因為說錯話丟掉腦袋的人們,嚇得不輕,擦著眼淚縮了縮脖子,偎在男人身後再也不說話了。

“什麼時辰了?”

“午時一刻剛過!”

“吹號吧!”

監斬官胡潤清左手中指輕輕敲著桌子,他是刑部主事,正六品的官,摸爬滾打二十幾年坐上這個位置,手上自然沾過血,對有些發甜的血腥氣不陌生,但一次要砍掉四十多顆腦袋的場麵還是讓他有些心悸的感覺,跪在刑場中央的死囚都是前任征北大將軍葉瑾忠的親眷仆從,有正妻有小妾,也有端茶的仆婦和鋤草的園丁,葉瑾忠因為謀逆罪名被宮中賜死,這些和他沾親帶故的可憐人自然難逃被株連的淒慘命運。

喪門號響了起來,刑場最西邊的劊子手也開始變得忙碌,他背著手,提著一隻小籃子,離他最近的地方正有十幾個人爭先恐後把銀子扔到籃子裏去。

童男子的脖頸血可以治肺癆,就是那種咳嗽到要命的癆病,據說天地之大,卻隻有這種紅殷殷的粘稠液體是神仙一把抓的靈方。

也不知這是從哪裏流傳來的說法,愚昧到荒唐,可是百姓們信,深信不疑的信,偏方治大病的陳腐觀念在他們的腦子裏沉澱了太久,早已經根深蒂固,尤其是有親人得了肺癆的更是如此,與其坐以待斃在家裏等死,何不死馬當成活馬醫?

小籃子輕輕蕩著,彷佛招攬客人的幌子,價錢早就說好的,每人三兩銀子,行刑之後立即給貨,概不拖欠。

“大人,午時二刻了!”

一個師爺模樣的人佝僂著腰身,謙卑的提醒著。

“準備行刑吧!”胡潤清正襟危坐,臉上看不出絲毫表情,挽起袖子,拿過一隻黃檀木的火簽,用朱砂筆在上麵抹了個鮮紅對勾。

喪門號愈發沉悶,漸漸走了低音,一陣冷風吹過,斷頭鼓也響了,亂哄哄的刑場安靜下來,人們都在伸長了脖子看著……

“冤枉啊!我不想死啊……”

一個看起來隻有二十歲出頭的死囚突然嚎哭起來,聲音淒厲,在陰霾的天空下顯得格外滲人,他是葉瑾忠府上的打雜小廝,托人遞錢走關係,好不容易才在葉府混上這麼一個差事,可剛來了不到兩個月,滿門抄斬這四個字就如一條催命繩索般毫不留情套在他頭上,他冤,的確冤,就算葉瑾忠有天大的罪過,又與他一個打雜小廝有什麼關係,可他依然稀裏糊塗被押到柴市口刑場挨刀,被屈含冤也好,黴運當頭也罷,他就是這個命,屈死的鬼哪個廟裏都有,他不是第一個,自然也不是最後一個。

再沒給他喊冤的機會,一把堅硬刀柄狠狠砸在他的嘴上,鮮血崩流,牙齒頓時打落了一半,慘厲的哀號變成嗚嗚咽咽,疼得他蜷縮在地上一個勁兒的抖,動手的劊子手姓洪,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漢子,他一口唾沫吐在那個死囚的臉上,厲聲罵道:“死到臨頭了還不老實,自找皮肉受苦,呸,下輩子投胎,還是個橫死的命!”說完他撣了撣袖子,將帽子上一支紅花擺正,轉身來到另一個死囚麵前規規矩矩的單膝跪地,依然沒什麼好臉色,語氣上卻尊敬許多:“小人洪大元,恭請夫人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