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半生憔悴一黃昏(3 / 3)

他剛才說什麼?“人都有堅持不住的時候”。不是責備,也不是怨恨,隻是一點點的哀怨,失落的憂鬱,一絲絲的幽怨。卻是平靜的,有點認命的味道。

那麼?那麼,就是說……天啦。

我掉頭就發射,射回溫特萊,斯人已不在,大堂空空如也,問服務台和酒吧,沒有人知道。門口的金鑰匙走過來:“小姐您……”

“他在哪裏?”我已不能呼吸,“剛才跟我一起的人。”

金鑰匙把我領出門,剛指給我方向,我就開始奪路狂奔。

原來,他心裏也有我;原來,他也不知道我心裏有他;原來,我們是如此地誤會和隔膜;原來,愛可以藏得這麼深,這麼久。為什麼人和人會如此陌生?為什麼愛會如此深不可測?他對我的愛,我直到今天才聽說。我對他的愛,自己用了十年的時間才明了,而他直到十年後的今天,仍然不知道!一時間肝腸寸斷、心膽俱裂。

不,我要一切的誤會和陌生到此結束。我已經後悔了十年!不能再多一點點。我一定要告訴他我的感受,不為別的,就為我不能枉受了這麼多年的苦痛,最後卻被以為是無所用心。不為別的,就為要他明白,我配得上他這些年來對我的情,我也要配得上自己這些年來所受的苦難。

我追到環城路邊,一眼就看到了他。他就在馬路對麵,路上車來車往,他的身影在車影中閃閃爍爍,飄飄忽忽,隨時要消失一般。我環了手,拚命喊他的名字,他毫無反應地低頭往前走,我在馬路的另一邊跳腳、揮手、狂呼,他仍然毫無反應地低頭往前走。我們不過相隔數十米,可是,我們中間不僅隔了十年的沉默,還隔了八個車道,每個車道都流著鐵甲殼蟲。我眼睜睜地看著他,清清晰晰,卻不能讓他知道我的存在。

咫尺天涯!

我身邊的人紛紛避開我,並且奇怪地看著我。在這個頗有文明曆史的超級大城市,又是在使館區和星級賓館林立的高尚區,當街如此沒風度的女人大概還從來沒有過。可我什麼都顧不得了,我熟悉這一帶地形,這段環線是半封閉的,隻有前麵有一個過街天橋,而天橋過去不遠,就是一個巨大的立交橋,阡陌縱橫,人流如織。如果他在我追上他之前到達立交橋,那就一定會融化在人海茫茫中,再一次地消失,我會再一次失去他,永遠的。

不!

我一定不要他就這樣在我眼前消失,不要!我一定要在過街天橋上截住他。

他依然低著頭,慢慢的、穩穩的走著。我脫下高跟鞋就開始赤足飛奔。世界飛快地向後退,一切阻礙我的東西,都被我甩在腦後,手袋扔了,外衣扔了,圍巾也飛了,我什麼也顧不得了,我滿心滿心隻有一個念頭,我要地球倒轉,我要時光靜止,我要日月做證,我要天地聖明,我要截住他,我要告訴他——

我愛他。

我一邊跑,一邊哭,隔著車水馬龍,徒勞地大聲喊他的名字,聲嘶力竭,心裏懷著深深的恐懼,害怕他打車,害怕他轉彎,害怕一眨眼,他就從車影憧憧中消失。

我終於在摔了一個跟頭後衝上了過街天橋,我終於來到了馬路的另一邊,我終於能真切地把握他的存在,我終於成功了。

他一抬頭就看到了我,很驚異地站住了,卻不動。我的樣子一定嚇著他了,赤腳蓬頭、披頭散發、衣冠不整、氣喘如牛,手掌還在滲血。

我們就這樣在橋上橋下彼此凝望了幾秒鍾,或者幾個世紀,然後我從天橋上衝下來,撲到他身上,在他耳邊嘶啞得近乎無聲的哀述:“我……我隻是想……告訴你……一句話……我……。”我沒有能夠多說一個字,就開始嚎啕大哭,撕心裂肺、死去活來地哭。

他一句話也不說,隻是緊緊地抱著我,緊緊的。

隻此一刻,便永永遠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