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得最火的是筆記和試卷,校園裏永遠都有那種把老師每句話都錄下來的人,包括“這個這個”、“那麼”、“嗯”都不放過。發懶的學弟學妹們會一個個攤位問下去,找到自己院係的哥哥姐姐,再問清楚,某位老師講授的某門課,對上暗號就可以成交了,還可以附送各老師和課程的風格特點、應對秘訣。某些學長會指著一地的考研參考書或英語單詞本,向後輩驕傲地炫耀當年勇,或憶苦思甜。很多義務谘詢和免費教育也穿插其間,當然也少不了罵娘、不滿和怨恨。
總有一些東西是不願再留著再見到,但又不能拿到市場上賣的,最好是燒掉。於是甩賣伴隨著焚詩、焚稿、焚書信,其實都是焚情。
被焚的舊情連上離別在即的新情,點燃了畢業的時光,有失落、有留戀、有欣慰、有抱恨、前途未定的有焦慮、前途已定的有緊張。畢業生的顯著特點包括:半夜三更孤魂野鬼般飄蕩的;在校園的任何角落旁若無人地彈吉他,很難聽卻大聲唱歌的;見了麵不管早晚,二話不說就去吃飯,不點菜隻喝酒,而且每喝必醉的;在女生樓下大喊:“某某某,你知道什麼什麼嗎?”;一堆男女點了燭光唱憂鬱的情歌,最後抱在一起有哭有笑,卻顯然無關情愛的;男生敢當眾嚎哭的;女生敢當著男生麵狂吃海喝,而且喝醉的……符合上述一條,疑似,符合兩條,可以確診。
照完畢業照、吃完散夥飯、打點好行李、辦完離校手續、交出所有通行校園的證件,畢業生限期離校的日子也就到了,別離的高潮也就到了。沒被燒、沒被賣、沒被帶走的東東麵臨最後的處置,操場上開始有燒被子蚊帳的,宿舍裏砸熱水瓶和臉盆的,吉他和憂鬱的情歌徹夜徹夜地飄在校園上空,裝飾著學弟妹們的夢,一堆一堆的人簇擁著送和被送,大聲地哭,從校園直到車站。
701及其相關人士中,真正要走的其實就冰一人。草、哨在本地工作,花、牛博住研究生樓。如晦在關鍵時刻鬧情殤,考博失敗,進了導師的實驗室工作,也留在校園。
冰不堪別情,是最早一撥走的,送的人多,左鄰右舍能來的都來了,氣氛也好。
“花哨,你們倆聽老姐我一句,談戀愛,明白嗎?要談,不能兩個人見了麵悶屁不響,還要有戀有愛。退一步會死人嗎?會少三兩肉嗎?愛不是給你們比酷的。”
“今天送你耶,不要跑題。有心得你自己留著跟如晦兄交流,喝酒喝酒。”
“如晦兄,好兄弟,你找個好女孩,好好過日子。有好消息告訴我。”
“老板,再加兩個菜,上酒!誰還有煙的孝敬姐姐點。”
在學校裏吃飯時就灌倒了幾個,剩下的浩浩蕩蕩送到校門口,打車夠一個車隊,坐公交那一輛公共汽車就成了包車,冰一個勁地轟人、趕人,最後還有六七個人堅持送到了車站。
“老姐你好好混,混出頭了可別忘了咱,好歹是同居四年的。要是混不出樣子來就算了,千萬別來找我。”
“發不發達都無所謂啦,不過死之前一定要記得知會大夥兒一聲啊,別死得沒聲沒息的。”
“結婚生孩子了記得互通有無,能湊幾對親家也好。”
“歇了吧小妹,你自己能嫁出去已經是萬幸了。就你那遺傳基因,別糟蹋了我們的下一輩。”
站台上,大家盡挑遠的說,盡挑過得去的表情往臉上貼。花拿出一管筆來給冰:“來,給姐姐簽個名,往後你當了京城名記,姐姐去敲詐你也有個證據。”一時找不到紙,就把身上的白T-shirt遞了過去。冰趴在她背上,剛寫了個“王”字,旁邊就濕了一塊。
冰回頭推攘草,罵道:“你幹嘛你?說好不哭的,瞧你那小樣!我的簽名弄濕了會貶值的。”
“我就哭怎麼樣?我是貓哭耗子好了吧。你還不是也哭了。”
大家的淚早就等著草的這一聲號令了,頓時洶湧澎哀聲一片。大家一邊哭,一邊胡亂地在彼此的衣服上簽名,寫留言、最後一次罵人。如晦的衣服是黑色的,顯不出字來,冰幹脆在他臉上寫“無心無語,如晦如玉”。草堅持把留言分寫在三個人的胸前,草身上是“我們的”,花是“友誼”,冰的胸前是“永垂不朽”。
車開了,草追著車邊哭邊喊:“死老公,死之前千萬記得知會一聲啊,我們永垂不朽……”
汽笛長鳴。時間中斷了。一個時代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