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十年生死兩茫茫(1 / 3)

1、流年暗換人漸老

北都跟西城、東市最大的不同,是它的冬天冷得格外幹脆徹底,說冷就冷了,一冷就天寒地凍、滴水成冰,絕不拖泥帶水,而且冬天極其漫長,很便於蟄伏和麻木。遠冰當年就是衝著這裏的冬天來的。還有就是,這裏有千萬人口,淹在其中不至於寂寞,而這千萬人口中,沒有一個是她認識或認識她的,混在其中不至於情牽。北都有上千年的曆史,但對冰來說,這是個沒有過去的地方。

其實說沒有過去總是相對而言的,時光分分秒秒地流逝,也就在一刻不停地製造過去。過去是不可改變的,可製造過去的時光卻幾乎什麼都可以改變。既然上帝可以在7天內創造世界,希特勒也可以在17天內攻克波蘭,那麼7年的時間什麼不能改變?還是赫拉克利特說的對,“一切皆流,無物常駐”。

既然草可以做媽媽,牛博可以升副教授,花可以博士畢業,哨可以結婚出國,小板凳可以留在紐約唐人街辦華人小報,弗蘭克可以定居中國並娶個湖南太太,當然冰也多少會有點變化。

每天早早到電視台給主任前輩們擦桌子倒水的小姑娘已經成了小字輩口裏的“老師”;陰陽怪氣的南腔北調變成了一口標準流利的普通話,口頭語說得跟書麵語一樣典雅,絕不帶感歎詞和髒字;衣櫃裏所有波希米亞風格的起褶碎花裙和牛仔已經被一水兒的品牌套裝取代;夜攤上三塊錢一大碗的麵條已經看都看不下去了;一二·九和五四是什麼日子早已不知道了,能記住的是每月發餉的日子,還有五一和聖誕,因為有長假和商場打折;愚人節再也不興致盎然地用醬油、味精、肥皂水、醋、鹽、糖生產可樂,因為生產了也“可樂一時成,不知飴阿誰”……

錢一天天多,想法一天天少,日子一天天重複,心一天天蒼老。唯一顯嫩的,除了她的臉,就是至今還時常聽不懂含蓄一點的葷段子。即使這樣,她至少還能一點不臉紅地高唱“社會主義好,社會主義糟,社會主義國家公仆地位高。反對派,打不倒,帝國主義夾著支票回來了。全國人民大團結,一定讓小姐到高潮,到高潮。”

現在她最關心的不再是自己的心、情、意如何安置,而是每天的晚餐如何安排。晚飯永遠是最麻煩的。早餐可以不吃,中餐由單位提供,晚飯必須回家後自己解決。幾年修煉下來,遠冰做飯炒菜已經練就了“王氏四絕”:蛋炒飯、飯炒蛋、蛋炒蛋、飯炒飯。

不過自從3年前如晦的工作調動過來,情況就好多了。他會隔三差四的帶些菜來,兩人像老朋友、又像合作社同誌那樣搗騰兩三個小炒,體驗一下生活的氣息。冰尤其高興的是,他帶來了她前半生的因緣和氣息,跟他在一起,端莊大方、道貌岸然都可以不要,她的油嘴滑舌也來了,淘氣鬼精靈也來了。她可以欺騙自己還是一個不諳世事的大學生,沒有被風塵世俗所汙染和渾濁、沒有被光陰雕刻和毀壞。

最開始,冰還會時不時勸他找女朋友,辦法是打擊兼誘惑:“北都正在辦奧運會,你小心一點。”

這麼多年了,如晦一點都沒變,還是個憨大頭:“跟我有什麼關係?”

“辦奧運要整頓市容市貌啊,城管沒有來找過你嗎?不過我估計你遲早會被驅逐出去的。”

如晦已經百煉成鋼,泰然道:“這話你昨天已經說過了,我就是合適做綠葉好了吧。你說了沒用的,我不生氣。”

“可是我昨天說錯了呀,你怎麼會是綠葉呢?”冰飛著眉笑,“你明明是花泥嘛,還很肥哦。所以,如果你肯找一個好女孩去襯托她的話,城管不但不再轟你,還會給你頒個側麵貢獻獎呢。”

如晦隻管吃他喜歡的菜花炒肉,無動於衷。

這樣來來往往的次數多了,如晦知道冰對他不動情,不再強追,冰也知道如晦不會另找女友,也不再強勸。如晦還是隔三差四的帶些菜來,一起改善生活,遠冰單位發什麼好吃的,也記得留一份給如晦,兩人繼續走動,互相幫些大大小小的忙,拉些鹹鹹淡淡的家常,像親戚。

其實冰還能感覺到如晦心中的愛沒有消退,如晦也能感覺到冰心中的痛沒有減損,不過兩人什麼都不說。他們都給對方足夠的時間,耐心地等待時間改變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