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幾生修得到梅花(2 / 2)

我被他一通長論,倒清醒了,拍著他的肩笑:“如晦兄,我們最大的代溝,也是你最致命的缺點,是你隻會講人話,忒沒勁。不過像今天這樣,偶爾一兩句人話,還是蠻中聽的。”

等我能自己扶著梅幹站起來時,雪已經停了,熄燈時間也早過了。如晦引著我去研究生樓,說正好今天同房的兩個人都不在。我堅持要自己走,走得像個帕金森氏綜合症患者。他在後麵虛張著兩隻手,亦步亦趨地跟著,樣子很好玩。

一進宿舍,首先看到的是個大蛋糕,我徑直打開來看,是架鋼琴的形狀,上麵一枝梅花壓著樂符,下麵是紅色奶油寫的祝辭。我指著自己的名字浪笑:“這麼血淋淋的,好像要砍頭的告示啊。”

如晦偷眼看我,沮喪地自言自語:“都是我設計的,還以為你會感動呢。”

我的心無端地一顫。倚坐在桌上,我放肆地端詳著迂如晦,問:“喂,你愛我嗎?”

如晦大概萬料不到我有此一問,像偷糖果的小孩被逮了個正著,扭捏臉紅起來,囁嚅道:“我也不知道。”話一出口,我估計他腸子都悔青了,卻又改口不得,臉頓時憋得紫黑。

我爆笑起來。並不以為忤,半天才歎口氣,楞楞道:“不知道?不知道你幹嘛對我好?”

“我也不知道,”如晦吃吃的,“我隻是見不得你這樣自虐,不願你這樣……挺讓人心疼的。”

我縱情大笑:“心疼,哈哈哈,心疼……”

他開始慌不擇詞,但還是隻會不可救藥地實話實說:“我就是……就是……。你別笑,其實我也不想這麼說,我的意思是,一個人活著不能倚仗別人的心疼,比如,如果這個世界上沒有我,沒有……,就是哪怕世界上沒有一個人關心你、愛你、心疼你,你也還是應該自己心疼自己,不要自賤自棄。就算全世界都舍棄你,你至少還要保證一個人愛你,就是你自己,是不是?”

我莫名地嘎然止了笑,癡癡地看他。心裏慢慢回味他的話,不覺心酸起來。原來即使“他”走了,世界上也還有心疼我的人;原來即使“他”對我無心,世界上還有人對我含情;原來即使沒有“他”,我也不是那麼可憐的人。我突然憑空生出一絲恐懼,害怕會失去他。如果他也沒有了,我能像他說的那樣,自己心疼自己嗎?這個世界上還有誰來心疼我?還有誰會知道、會在意我的苦痛和哀懼?每個人都有他們自己的生活,他們的生命各有其命定之人。我遊離於所有人的生活之外,被所有的人拋棄。我已經因為孟浪蒙昧,失去了“他”,或許現在我正在犯同樣的錯誤,終將失去他?

不知不覺中,我就緩緩伸出手,輕輕拉住了他的一根手指頭,僅僅為了證實他的真實存在,證實我此刻並不寂寞孤苦。我把他拉近,柔柔地抱住,柔柔地說:“借用一下。”

“什麼?”他臉上露出智商60的人常有的表情。我懶得說話,直接把頭靠在借來的肩膀上,然後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遠冰就這樣抱著如晦睡了一夜,居然什麼也沒發生。第二天早上醒來,宿酒攪的人頭痛如裂,卻是徹底清醒了。如晦要給她冷敷額頭,被拒絕了。遠冰靠在床頭,虛虛地問:“我昨天都說什麼了?有沒有幹什麼壞事?”他一概陰鬱沉悶地回答:“沒什麼呀,連蛋糕都沒吃。”

如晦笨手笨腳地切了蛋糕,倆人對坐著吃。遠冰看著蛋糕上的梅花,依稀記起他昨天的隻言片語。不管怎麼說,他陪她渡過了她生命中最難過的一夜。她凝望了他,低聲說:“如晦,謝謝你。”

他似乎很驚訝地抬頭看她。凝視了片刻,如晦突然丟下蛋糕盤,抱住她的肩,猝不及防地在她唇上很輕很快地觸了一下,又很快地放開了。

冰想都沒想,抬手就是一巴掌,一聲脆響。倆人似乎都驚住了。她看到他的臉頰上慢慢泛起五個紅印。他吻得輕,她打得重。可是打得再重,巴掌印總會消失,吻得再輕,初吻也不可再得。她似乎能聽到自己體內什麼東西破碎的聲音,她知道,有些東西是隻要一瞬間、就永遠失去了。

她赤腳就衝了出去。